他拾掇完，出了寝宫，发现太傅正立于门外。
“殿下，龙王陛下嘱咐我，督促您闭关修炼。”
他木木回道：“他只说了这些吗？”
太傅斟酌道：“陛下说，过些时日，他会亲自来检验您的修炼成果。您的努力，陛下都看在眼里，只是藏在心里。”
“我不是问这个！”敖丙蓦地暴躁起来，眼眶通红，“他、我、我的侍从，什么时候回来？”
太傅不解：“殿下可难为老臣了，臣只负责您的课业，如何能知您殿中安排？”
“练练练，天天只知道让我修炼！”他心中一时又急又气又难过，堵得心口闷痛，喉头发苦，翻来覆去，语无伦次，“我练！练给他看还不行吗？现在就练！让他来看着！”
太傅一时也不知如何应对。他冲着一个无关的人，发了一通不知道对谁的脾气，回过神来也觉得没意思。但那又如何呢？他还是委屈。
兜兜转转，他竟连一个能哭诉的人都没有。
“算了，”他涩声道，“你转告我父王，说翡翠宫不需要新仆从了。
“他要是问起，就说我专于修炼，没功夫让别人伺候。”
之后便是〔敖丙〕所习惯的枯燥日子。被迫跟着闹了一把脾气，他也觉得心力交瘁，于是日日苦修也成了一种轻松。
毕竟敖丙没有灵珠之力加成，强度赶不上他。即使是实战训练，也无人敢对他动真格。
人一旦闲下来，记忆便会趁机浮出水面。小时候龙宫有这么闹腾吗？他的养仆后来都怎么样了？
他竟真的开始沉思，发觉无论如何也找不到这段记忆后才恍然——他没住过龙宫，也没有仆从。
也是这时他才发现，敖丙的记忆竟植入了他脑海里，无法抹去，只能与原先的记忆层层叠叠。
〔敖丙〕瞬间警醒，时时刻刻抓牢自己的记忆。
好在，他逐渐找到规律，记忆的深刻程度，与主人的心绪息息相关。
例如，敖丙在练功初期，会特意在大堂或直对正门的庭院训练。至多隔几天，他就要问太傅，今日父王来不来看他。这时的情绪，总是期待的，他便记得清晰。
但后来，他询问太傅的间隔越来越长，练功也不挑地方了。〔敖丙〕便连时间如何流驶都无从摸索。
直到某天，〔敖丙〕的感受再次清晰起来，他便知道今日大抵有大事发生。
敖丙在说过不要侍从以后，每日的伙食就藉由太傅在正午检查课业时顺道给他捎来。〔敖丙〕猜测今天的事情和饭菜有关，因为那食盒比平日精致许多。
敖丙好海鲜，尤爱刚处理好的，最鲜嫩的鱼肉。但这个喜好也要被龙王批驳一番，称“上不得台面”，凡人进贡的食物不要，海底强力的妖兽不食，却去和下人抢鱼吃。
〔敖丙〕不敢苟同，因为鱼真的很好吃，他完全理解敖丙。
可惜今天没盼来鱼，只见到一道新菜。
这是一盘鲜肉，装饰精致，份量稀少。那肉看着粉嫩，没有鱼肉雪白，却比鱼肉更晶莹，几乎算是剔透。
这菜不像是太子的厨房会供应的，反倒像宴席上打头的开胃菜，专供赏味。
一般来说，这种菜有两个特点，一是不顶饱，二是味道好。敖丙半是嘴馋半是好奇地卷了一片，也不蘸酱，便直接放嘴里抿了。
“呕——”他即刻吐了出来。
这肉，给他的感觉，和鲛人血像极了。
并非味道相似。这肉口味上偏酸，口感筋道与绵密交杂，荤类特有的腥膻味直冲天灵。既像肉本身的品质问题，又像是厨役没处理好。
然而，他就是觉得像鲛人血。这点奇怪的联想让他失去所有胃口，索性把菜都拨到一边，干呕半天才缓过来。
“这是什么的肉？”他无力问。
太傅：“回殿下，此乃人类的童子肉。”
他拼命摇头：“难吃，下次别带了。有助于修炼我也不要，大不了多练几年。”
太傅为难道：“可……这是陛下赐予您的，品质最好的部分。”
他的手倏地顿了。
他算是怔了一会，随后调笑道：“父王怎么突然想起我了？”
太傅顺势道：“陛下心里一直是有您的，只是忙于政务，挤不出时间。”
〔敖丙〕感受到，他心中那点微末的期待散了。
他道：“今日水晶宫又办宴了？多谢太傅记挂，但下次没必要带了，想来一开始，这些菜就没有我的份。”
太傅见被戳穿，也不尴尬，只叹一口气：“殿下倒也不能这么说……这水晶宫里的东西，将来毕竟都会是您的。”
敖丙一笑置之
太傅摇摇头，收了食盒，转身离开。
徒留他呆坐着，沉寂着，到头来，不过一丝轻叹，逸散在偌大的翡翠宫。
宫中无历日，反复不知年。这回，〔敖丙〕的神是被海底一阵地动山摇晃回来的。
彼时他正和一群虾兵蟹将对练，未待发力，对手的武器便全被震得脱了手。
从殿外传来一道音讯急报：“三太子殿下，有人大闹龙宫，龙王陛下已召集人手去处理，您不必忧虑！”
他急忙反问：“情况如何？父王可有受伤？那厮在何处？”
他似有些犹豫，但片刻后还是下定决心，打断了通事官的回答：“算了，我自会请缨，你退下吧。”
说完，他摆摆手，遣退众陪练，直奔水晶宫去。〔敖丙〕听见他喃喃道：“……最后一次……”
水晶宫内，海夜叉的尸体横亘堂前，龙王怒不可遏：“谁去把那混小子抓来！”
他便主动站了出来：“启禀父王，孩儿我去！”
龙王见了他，先是一怔，尔后莞尔道：“好！多日不见，我儿可算有点气势。去，给他点厉害看看！”
〔敖丙〕的梦定格在龙王最后挥动的衣袖。
〔哪吒〕听到一半便搁下了笔，直至听完，皱眉道：“你的回忆中，另一个我还没出现，但看他们的情况，你至少还有百年的记忆没看。关键应该就在这剩下百年里。”
“是的，而且记忆里，他幼时性格还算活泼天真，只是后来变得相对沉静。但无论如何，都与现在的模样大相径庭。”〔敖丙〕一手支着额头，“他这边暂时挖不出更多线索，聊聊你那边吧。”
〔哪吒〕思索道：“我们接收的进度应该是同步的，因为我的记忆里，他刚把海夜叉打回龙宫，随后便搅动起海水。
“他和我一样，都在娘胎里待了三年多，差别在于出生后，虽然母亲还算关切，但他父亲对他几乎是不闻不问。”
说到这，〔哪吒〕撇了撇嘴：“虽然他不会被人人喊打，伙伴也不少，但说真的，这日子还不如魔丸呢。
〔敖丙〕无奈道：“看来他们过得也不容易。我虽需要日夜苦修，但父王对我的关怀是不少的，师父也不会为难我，更多是鞭策。”
两人一对账，发现四人真是各有各的苦，但如何解决认知错乱这个问题，现在还是没有眉目。
“另一个我，接收记忆受阻，”〔敖丙〕蹙眉沉思，“四人中，两颗灵珠，一颗魔丸，只有他，龙筋被抽，实力大降，不良于行。会不会是修为影响了这个进程？”
〔哪吒〕摸了摸下颔：“有可能。我们可以实验一下。”
〔敖丙〕好奇道：“怎么实验？”
〔哪吒〕又开始别扭了：“今晚……我们牵着手一起睡，把混元珠的实力发挥出来，看会不会梦得多一点。”
〔敖丙〕倒是来了兴致：“好啊。”
是夜，这厢灵珠和魔丸早早便躺下了。虽是〔哪吒〕提出的共枕眠，但紧张到浑身发烫，烧得〔敖丙〕睡不着的也是他。
〔敖丙〕摸不着头脑，最后终于想到解决方法。反正他二人俱不怕冷，索性造个宽大的冰床，既降了温，也能睡得舒坦些。
只是不知为何，〔哪吒〕的脸色莫名僵硬，又变回了小孩形态，闹着说自己不睡冰块床。〔敖丙〕见他热度似乎降了下来，也不占地方了，便遂了他愿。
〔敖丙〕做好准备，沉沉坠入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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