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确是一个皮相看来十几岁左右的少年，黑发黑眼，一身玄色劲装，平眉圆目，明明应当是淹没进人堆的一张脸，在这人身上，却自带一股锐气，无法让人忽视。
尤其是那双黑眸，漫不经心地落到叶阶身上时，明明是叶阶高人一堵土墙，被现在这个不知矮他几个头的人看着，竟如被俯视一般。
叶阶顶着这样的目光，深觉根据当下情况来看，这眼神的正解应当是想杀死自己才对。
他如此想，顺手薅一把颊边乱飞的鬓发，一团和气地朝人笑了笑，斟酌开口，“无意冒犯，还请少侠手下留人。”
叶阶这个老气的开场白，其实放在寻常来讲，其实没什么问题。
他不知道的是，为着所谓不引人注目，碧云今日给他选了一身白衣青裳，袖襟编银，外罩浅碧轻纱，环佩皆带，更兼他随意编就得散乱马尾和刻意收敛的气息，看来就是个追逐不羁的少年修士。
如此开口，宛若十五岁弄潮少年被五百岁老头夺舍，效果实在是惨不忍睹。
不过不论如何，作为天降奇兵，叶阶收到了地上那两人求救的目光——对于这两位而言，就算叶阶是个疯子，也是困境中的一丝希望。
少年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并没有移开视线，仍旧漠然看着他，墨眸微敛。
因此，在三方诡异的和谐中，叶阶本人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说话风格已然脱离衣着，笑得很是和善，“打扰了？”
少年没有说话，视线略低了一些。
叶阶心感奇怪，顺着少年的视线一看，刚刚被他踩落的土块已跌得粉身碎骨。
细碎的泥渣之中，狼狈躺着一张残破的黄符。
其上朱砂纹路，虽有些许改动，但其大体的走向证实了它是一张隐藏入口的迷符，顺带还附加了屏蔽声音的“障”。
……
叶阶看着对方面无表情的脸和那把可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在自己脖子上的剑，算是笑不下去了，心道：我说我最近腿脚不好不是故意踩碎那符纸的，少年你信吗。。。
“不好意思，”叶阶从墙上跳下来，行礼道歉，“这位少侠，我也是为苍鹿学宫的事而来，一时情急，踩坏了你的黄符，实在抱歉，若是贵重之物，我可以原价补给你。”
情况危急，叶阶觉得按照他这副半死不活的前辈样，对方应当能够明白境界够高，符咒作废这个道理。
少年神色难辨喜怒，“也？”
“是，”叶阶点点头，温和笑道，“我名叶阶，昨日听说苍鹿学宫闭馆多日，同伴联系不到学宫里的人，焦急不已，便想着前来查探一番。”
“少侠一看也是为学宫一事而来吧，我无意窥破秘法，想来此番相逢有缘，你问不出这两人，不如干脆让我来试试，不沾恶业，坐享其成，何乐而不为呢？”
叶阶话音刚落，被绑着的两人因着他到来而稍微红润了些的面色顷刻灰白下来，可谓彻底没了希望。
少年没立刻答应，仍旧死死盯着他，不知是不是在考虑祭奠黄符的问题，半响才移开视线，沉沉开口，“随便。”
叶阶得了允许，虽说这院子里还躺着具新鲜的尸体，但他一来就踩坏了这少年的符阵，横插于他人事务中，少年竟然就这么答应了，由是心中不免感叹道：上界这些年来修士真是沉稳了许多。
那被绑着的两人闻言面色更是难看，却因为叶阶刚刚话语中的柔和，还没待他开口，他们便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定，异口同声：“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有本事就让他把我们杀死！”
“对对对，你们这些修士不就是看不起我们嘛，有本事全杀死，看看李捷那老东西还能不能一口一个‘有教无类，慈心渡世’！”
“没事的，我也不是要两位自愿回答。”叶阶走到两人面前，蹲下对着两人安抚一笑，歉意道，“两位莫怒，有关李祭酒之事，我见识少，因此不知你们在说什么，也无法回答。两位心意如此坚决，想来是绝不肯回答了？”
作为一个很没底线的老人家，抛开那层只有蓬莱弟子才会畏惧的身份，叶阶这么一番说下来，实在是面团似的，两人面上惊恐之色缓缓消散，却仍旧警惕着。
“自然！”其中那个面相阴柔道，“你也别想从我们这问到什么，这几天学宫我们都没进去过，今天不过是想回来拿点东西，就被这煞神抓住，大强直接没命了，这算是什么事？”
另外一个恨恨看向叶阶身后的少年，“云州内除生死擂台外不可无令杀人，不论仙凡。他这么狂妄，到时候东窗事发，我看他去到学宫的地牢里，还会不会这么狂！”
他们俩一唱一和，倒是又生龙活虎地吵嚷了起来。
“原来如此。”叶阶第一次听说云州居然还有这一准则，右手轻微一滞，然后轻轻地助那颗滚落在两人身旁的脑袋阖上眼。
叶阶如此行径，吵嚷的两人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少年却不知为何，目光不由落到他身后，捕捉到了这一幕。
叶阶正对着那应当是大强的脑袋思考，不晓得身后有人在看他，片刻才斟酌道，“李祭酒真是宽厚之人……除此之外，他有没有别的规矩？”
“宽厚……呵呵，这算什么宽厚——你们修仙者不也有各种仙法灵术，不用死斗我们还不是得跪在你们这些修仙者面前说话，真是可笑，还问有没有其他规矩——没了！只这一条显摆他好心的。可要我说这老东西若是真有他表现的那么仁慈，怎么不直接禁止动用灵力？”
“你问我的话，此身非李祭酒本尊，无法告知你理由。”叶阶站起身，没再继续问这两人，“抱歉，既然问不出来，请恕我冒犯。”
叶阶话音刚落，还没待两人反应过来，右手中便躺了一支血色长笛。
幽闭院落，明日难照，绿衣白发的修者蓦地横笛而奏，本是怪异无比的行为，但其笛音呖呖啾啾，一声一啄，婉转灵动，仿若千万鹧鸪过天去。
一曲毕了，万籁俱寂。
刚刚还吵吵嚷嚷的两人不知何时神色迷茫，似是被人点了穴，不吵不闹地坐在原地。
叶阶松了口气，心道：还好，一百年没吹，还不算生疏。
“门外日如焚，屏间雪如掌。”这是焚雪名字的来源。
末无法将这神器交给他时，叶阶不过凡人垂髫之年，读不来曲谱，笛子吹得魔音入耳，天守仙人擅长厨艺和剑道，却不知道如何纠正徒儿歪到地里去的音律，于是干脆给焚雪取了个雅致名字的同时，还为其锻了个「惑心」之能，算是既然解决不了徒弟的问题，那就干脆从器上解决——焚雪所奏之曲，不论主人水平如何，一概都为天籁之音。
如今随着叶阶实力的暴涨，音律早已不是问题，因此吹响焚雪，他有五成的把握将「惑心」发挥至控人心神的境界。
至于为什么说只有五成，这就和听者有莫大联系了。
作为听曲之人，无论仙凡，若他意志坚决，叶阶把焚雪吹得此曲只应天上有，那也无法动摇他分毫，曲音入耳该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若他心念不坚，那么就算叶阶百年未曾吹奏，听者亦会觉仙音入耳，不知天地为何物。
“！”
叶阶正准备收笛，不想斜后方伸出一只手来，死死擒住他的手腕，那手骨骼明晰，其上根根青筋暴起，箍得那一截骨头硬生生都要错位开来，就好像这一松便是永别。
少年盯着他，一瞬不眨的目光正把叶阶看得毛骨悚然时，这人刚刚还面无表情的脸却突然挂上了一个阳光灿烂的笑，他道，“公子，你刚刚说你叫什么？”
*继续改，感觉只是往后挪
依旧是小剧场——
叶阶：哈喽？
■■■：……
叶阶：少侠？
■■■：……
叶阶：吹笛子——
■■■：少侠（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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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偶入经纬，恩慈苦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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