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后的手收了回去,没有后力的强破,池念侧坐在蓝河身前,缓缓收回抬望的视线,所有的愤恨如先前的一盆水冲了个一干二净。
恍恍惚想起进城前所想,无论如何都要为青禾寻得药来,求来一份生机。如此想来当真可笑,现如今还端的哪家的款?持的何氏的傲?可也当真遇上之时才明白卧薪尝胆何等苦涩,一腔腥苦浸入喉骨,半滴浊泪积流不出。
那鲜衣怒马呼朋引伴之景还似昨日,那日凭栏下望惊鸿一瞥也在眼前,那本周身清冷玉立雍容的人呀,只因他痴缠烂打武断臆想深陷泥潭,他有那般身手,待人接物大方有礼。回想他摆弄杂物时眼中流转的欣喜与兴趣;持枪舞棍时飒爽英姿;那日阳光舒朗扬手挥鞭,随长风疾行;寻声而去,见驻马而立抚鬓低语,眸光相接,仙人也当如此了。
池念挺直腰身,跪坐而立,淡然一笑,众多思绪也仅短短几息。他怕是见遍了那矜贵人儿的种种情绪,像是爱逗弄惠儿时总想破了她温雅贵女的样子抓住她猴儿的尾巴,他硬生生将一个游离于天外的仙神拽到烦扰的俗世窥探他眼脸间沾染的情绪,说句好笑的,青禾的骑术,还是他教的。池念稳住颤抖的手,缓缓伸出,撩开蓝河外袍。也是奇怪的紧,青禾十八般武器耍的极好,却不会骑马,他的家人也忒不上心了。
池念微微向前探身,左手拉住撩开的外袍,不知在他来前蓝河是要做什么,单单套了外袍,里面只着亵衣,却还穿着罗袜。雪白的亵衣手感柔软丝滑,极好的料子,如同天边一抹凉云,像宜川来的云锦,怎么会有人拿这种料子做亵衣。若用云锦为青禾做一身掐腰的曳撒,送一匹好马,他估计能高兴得笑出声来,青禾是喜欢骑马的,信马由缰拾花摘柳。不要那精白的,或红黑的,他该像是个世家偏宠的小儿穿着韶粉影青的新衣牵着心爱的赤兔马,呼朋应伴相约跑马射箭满满少年意气,而不是器宇轩昂威风凛凛的少年将军,他从未见过想他这般克制的人。
池念淡淡一笑,甩去满脑子的杂念,闭上双眼,毅然将手贴了上去,蓝河也不催他,只面无表情地垂头看池念,看他平复呼吸,开始动作,不漏过池念每一个微小的表情,看着池念从愤恨羞恼变得平静自嘲,又坦然接受,他没错过那淡淡一笑,更看清池念豁然抬起的脸上布满惊疑,开开合合的唇瓣呢喃着半天才吐出个“你”字,就又被掐住了喉咙一样发出不成词的半音。
“你……!”
“呵。”
蓝河倒是淡然的笑了,全然没有刚才的疯痴与无意留存身上的妩媚,反而是自见他来,池念见到的最单纯的笑,蓝河长得本就清秀温雅,没了欢场里的妖艳与自卑时,显露出他最真实的纯雅。
“被何夫人剪了。”蓝河退回圈椅上坐下,无一丝起伏,好似再讲别人的事情,“去救他吧,好生爱他,小心你那何夫……”
蓝河的话突然止住,面容一瞬间扭曲,在池念要上前查看时对他摆手,示意他赶紧离开,池念想着洞中的青禾,不在犹豫,回了句“多谢,我出去帮里喊人。”就利索收拾东西就走。
开门时听到身后破破碎碎传来一句。
“假……的……”
不作他想飞奔而出,因着下雨,天还未黑透,楼中人不多,匆匆撞了小童,说了句“蓝河好像不舒服”撒腿就是跑,被撞的小童气也不是追也不是,蓝河可是楼里摇钱的树,可不能出什么事了,赶紧呼喊众人着就朝他房里去了。
池念凭着往日混迹烟柳的印象,抄小道绕后门的往外跑去,一刻都不敢停的,只盼着跑快些,快些,青禾还在等着他,他紧紧将瓦罐和包袱护在身前,裹进破烂的外裳里,小心雨水浸湿不算厚的油纸。
被撞的小童呼喊着众人跑到蓝河的房前,房门半开着边间里头人侧窝着就知道不对,连忙踹门进去,蜷缩在圈椅上的蓝河气息已无,衣衫散乱胸前被他的双手撕扯的一团糟,而腿上的亵裤只微微上卷一些,雪白的罗袜却好好的穿着。
管事的叫来伺候蓝河的小童,问他怎么回事,小童也吓傻了般支支吾吾地说不上话来,两个嘴巴打下去,才哭噎着答些词来。
“今,今日,哥哥赖着,不,不想起,到了晌午,才简单,要了些吃食,小的,小的想着,是昨日那张老爷,折腾狠了。”小童捂着红肿的脸,看管事的脸色,说话也顺当起来,“那张老爷惯爱折腾人,下手重的很,小的便想着让哥哥多歇歇,马上要点灯了,小的就叫哥哥起来收拾,哥哥净了脸面也不上妆,非要泡什么脚。”
“泡脚晚上事了了一道清洗了就行,为何非得现在泡?”周遭人议论纷纷。
“小的也不知,哥哥就要现在泡,也不穿衣,就坐在这等着,小的便去后厨提水,遇见个来楼里寻医倌的乞丐讲给哥哥听,哥哥一听就让我将人带上来,似是故人,嘴里说着念郎,不知是不是池家公子,哥哥让他服侍自个,把小的们都赶了出来,再的,小的真不知道了!求妈妈开恩啊!”说着便跪在地上哐哐磕起了头。
“他自己是个没根的东西,如何让男人伺候!”管事的看了看没了气息的蓝河,招手让人一卷草席卷了扔出去,“这么不经用,白瞎了为他打的牌子,要不要回一声何大姑娘。”便转了身走了。
全身剧痛被那妖物撕扯吞噬,蓝河知晓他的灵魂也在被吞吃成为那妖花的养分,世间再无蓝河这人,耗尽灵魂的两字,也不知道池念听到没有,这世间无他也好,太苦了,他最后算是做到那人所说的向善了吧,那般冰清玉洁温柔纯善的人。
蓝河,这是对面楼里的男妈妈过来带他时给他起的名字,原本他是没有名字的,他自小就生在这花柳之地,孩提时便伴着嗯啊欢抑的声音入睡,他是妓.女和小倌偷情的产物,妓.女不愿供出爱人为其延续香火只说是恩客家中大妇无子必要赎她才留下了他。不想那小倌没下来一个恶客的床,妓.女娘一听也跟着去了,管事就知道他不是恩客的种,对他也不上心,记起赏口吃的,饿不死就行,能跑个腿递个话的。自他大些,楼里的姑娘们常在他面前垂泪叹息这对苦命鸳鸯,拉他倾诉她们的情爱往事。
六岁时对面的妈妈过来带他受教,身边都是或大或小的孩童,同他们一起学些身姿行坐,练七活八巧的,也开始打磨着身骨,小小的孩子为了吃什么都学,可往往只有些清水煮菜,好些有个鸡蛋,常饿的抓心挠肺,偷摸在原来楼里的姐姐那要到点吃的,那姐姐摸着他的头告诉他,“抓牢了男人的心,要不让他离不了你的身,让他把你赎出去,再不用伺候那千千万万的人,穿金戴银吃香喝辣的,你是男子必然不会受主母太多磋磨。”
那时他还不懂,只抓到吃香喝辣,问眼前满脸愁容的姐姐,“能吃饱吗?”
那姐姐只是摸摸他的头,笑着应是,他便把这话牢牢记住,后来他被管事抓了回来狠狠罚了一顿,三天不许吃东西,只大量地灌下清水,那姐姐说是被赎了出去再没消息。十一岁的时候他便破了身挂了牌子,因长像清秀身量娇小很是热闹了段时间,可确实年纪尚小,早早损了根骨,时间长了便不如年幼的孩子鲜嫩,还染了恩客口中的风尘气,不似之前的清纯。
日子又难熬起来,都是少年气性,晴日花红时难免有些趾高气扬,摔了下来才知道当真可笑,他在的楼名气不大,来的恩客也是鱼龙混杂,他便被指派了许多恶客,其中有个喜好独特,说他的脚长的极好,再绵软些更好,自此他的日子更是难熬,走路稍稍硬了的脚底,便要泡在滚烫的沸水中撕去一层层皮,大冷的天赤脚走在冰面或者冻过的崎岖不平的石子上,种种。
在他熬不住时,那带着诱惑的声音出现了,它告诉他,它能帮他,能给他带来一切他想要的,十三四的少年,哪知道天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呢,他就那么应了,他想吃顿饱的,能有一日是好好睡去自然醒来,不练什么活计,就好。
开始的日子确实好过了,他又是那个备受追捧的红牌,甚至是从未接过的贵客也有登门的,为了他这个人,也是为了他这双脚,真是让人好笑。他曾仔细打量过自己这双脚,指甲修剪的圆润平滑,十指细细描涂着嫣红的蔻丹,因为年纪小,脚也秀气娇小,现如今出入不是软轿就是壮仆环抱,基本不沾地,脚底绵软,日日泡着冷库存着的冰,为使皮肤嫩滑,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哪怕冷得他时常风寒卧榻。
可这样的日子又能过多久,那妖物怎会轻易让他好过,束于寸地的他如何享受得起,他要一个男人,为他赎身,他要一个身份高贵的男人爱他护他,带他逃离此地,他接待的客人身份太低,真真高门子弟怎么入他这小小楼门。他开始折腾往上,扰了大楼的生意也得罪了原来的客人,日子不好过,大楼看不上他这样的东西,又被他惹得厌烦,自家楼妈妈也觉得自己心野,同楼的兄弟们嫉妒厌恶的多半,越是折腾日子越是难熬,越是难熬越要折腾。
慢慢的,他献出了他所有能献出的东西,贪婪,恶欲,肉//体,灵魂,那妖物也是贪心不足,在寄身于他时也垂涎这其他的恶念,在这种地方,谁心里没些见不得人的东西,它盯上了一大楼中的头牌,胃口大得很,也不怕一口噎死他。
这不,由我搅乱了风月场连绵的下等九流,它想通过这上等的花魁攀扯上面的贵人们,半城的恶.欲喂不饱它,它想将整座平洲城作为自己的养料,吸尽全城人的灵魂。
它引来了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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