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35分列车到达红桥站。
段序臣的票还没有补,刚才姜之羡从1车回到9车,没多会儿他就跟了过来。
二等座车厢内座位空荡,段序臣随意挑了个视野开阔的位置坐下。
他目光里透露出一丝哀怨,直勾勾地盯着乘务室的方向,直到看见姜之羡的身影消失在那里。
然而,二等座的座位与他习惯的商务座相比,狭小得让他的长腿无处安放,显得十分局促。
童颜几次经过他身边,看到他这副模样,心里有些不忍,想提醒他可以扣住扶手前端,让椅背稍微后倾,但最终还是犹豫了。
姜车长说随他去,那便随他去。
临进站,她又问他一遍,需不需要补票。
他没说补,也没说不补,只是坚持刚才的问题,记不记得我是谁。
姜之羡挂上职业假笑很遗憾的告诉他,不记得。
段序臣不气馁,转变策略。
机敏地抢过她别在口袋里的碳素笔,摊开掌心在手中写下三个龙飞凤舞的字——段序臣。
他竖起掌心,给她看,“记住了吗?”
“好。”姜之羡站在9车组织乘降,刚才G7次列车终点进站,车体将马上更改G20继续返程作业。
中途时间很短,几乎前脚乘客刚走,后脚新的乘客就会上车。
她不想过多在这件事上浪费时间,说是敷衍也好,搪塞也罢,总算是让这位公子哥儿缓了情绪。
反观段序臣,在她一声好中心绪稍安。
转身离开时,他是真不敢想姜之羡居然会留他。
“怎么?”段序臣嘴角的笑意难压,脚步都变得轻快。
票都没补呢就想走?
“补票。”
“啊?”
“啊什么啊,补票。”姜之羡彻底黑化,除夕值乘本就够令她心塞了,本想踏踏实实走完这趟车,回公寓好好休整一下,谁承想老天爷派了个阴晴不定的公子哥儿来考验她。
“算了,来不及了。”
车站铃声响起,列车即将返程。
关闭车门的最后一分钟,姜之羡把问题公子哥儿丢给了站内值班员。
这个摊子她是不打算收拾了,太考验人,动不动就用吃人的目光盯着她,这谁受得住。
15:00返程车次G20始发,照常三乘共同巡视车厢。
她现在有一种创伤后应激障碍,就怕听见“补票”二字。
好在巡视完所有车厢,一切正常。
终于可以歇歇了。
自那天起,她对1车和16车这两个商务车厢产生了莫名的恐惧。每当接近这两个车厢时,她的心跳就会不由自主地加速,仿佛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等待着她。她每天都在祈祷,希望不要再遇到那些令人不快的事情。
幸运的是,上天似乎听到了她的祈祷。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无论是除夕、元宵还是清明,她都没有再遇到。
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原本的宁静中,出乘、退乘、休息,一切都变得有条不紊。
有人问这种日子有什么盼头呢。
姜之羡笑而不语,谁又能懂她最渴望拥有的,也许只是普通人最不屑于启齿的。
人们很少在生活中去赞美家庭,同理,人们总是习惯去展示自己最在意的一面,这在其中也恰恰说明想要展示的一面是她最匮乏的一面。
也许是爱情,也许是金钱,也许是权利,也许是山河辽阔,也许是宾朋满座,也许是子女爱人。
人总归是有些盼头的好。
奶奶劝她休息的时候要多出去走走,最好是认识一些新朋友,别整天闷在屋子里,也不去和人交往。
每当这时,姜之羡都笑吟吟的应下,也仅仅是应下。
至于行动,奶奶问起,她便胡乱找个理由应付。
姜之羡喜欢没有星星的夜晚,最好是连月亮也隐匿在乌云里,这样世界就和她一样了,寡淡的活着,在此刻。
*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
车窗外的景色逐渐鲜活起来,厚重的棉衣褪去,乘务组换上了夏季制服,脚上的皮靴也跟着换成了圆头小皮鞋,只是丝袜还是厚一些的,毕竟北方的早晚还有些凉。
姜之羡今天替同事值乘G123,同样是京都南到红桥的车,车体与G7的复兴号不同,今天车体是和谐号CRH—380B,16节的长编车,1车与16车是商务座,餐车在9车,是一整节开放的餐厅。
很久没有值乘和谐号,乍一上车还有些不适应,好在她刚入路的那几年值乘的都是和谐号,所以适应起来倒也快。
只是不曾想还有意外惊喜,今天和她共同值乘的餐车组长是位老朋友,前两年她们一直搭班走一趟开往德州东的过夜车。
入路第七个年头,新人旧人走了一批又一批,能与他称得上朋友,还是有些特殊的缘由的。
四月的天气温暖宜人,但对于铁路来说却是淡季,乘客相对较少。
返程的车次是 G154。
于 17:11 分准时出发。
乘降工作已经完成,姜之羡与机械师、乘警一同开始巡视车厢。这项工作是始发作业中必不可少的环节,绝不能省略。
今天的乘警和机械师对姜之羡来说都是陌生面孔,配合起来倒还十分默契,迅速从 16 车巡查至 1 车。
返程时,16 车位于车头位置,经过座位调转,1 车的商务座椅正对着车厢连接处的自动门。
进入 1 车巡视一周后,并没有发现任何特殊情况。
1 车的商务座仅售出三张车票,分别对应 4A、4C 和 4F 的座位。
此时,只有 4C 和 4F 的位置上坐着两名男子。
由于走路有些疲惫,再加上下一站无锡东站距离不远,大约还有三五分钟就能到达,所以姜之羡并没有着急返回 9 车。
她干脆关闭了操作间的玻璃门,在连接处的边凳上坐下来稍作歇息。
姜之羡,你相信宿命吗?
不信。
然而,有些时候,宿命的力量却让人无法抗拒。
此刻,她正低着头捶着腿,头顶上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好,请让一下。”
是他吗?姜之羡瞬间愣神,他应该是 4A 的乘客吧。
她僵在原地,仿佛被施了定身咒。头顶上再次传来那低沉的男声:“你好,麻烦让一下。”
姜之羡确信,头顶上方的男子正是那位段姓公子哥儿。
不知道他是否认出了自己,姜之羡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低头钻进了操作间的吧台里。
“姜之羡?”
她背对着他,仿佛想要缩进挡板的缝隙中,却又无处可逃。
“您好,先生。”她硬着头皮转身,却发现自己眼前一片漆黑。
他很高,宛如一座山,堵在操作间的吧台外边,将那仅有的一扇玻璃透出的光亮彻底隔绝。
段序臣没想到竟然会在这趟高铁上与她不期而遇,心中百感交集,待到开口时,才发现声音已变得沙哑。
“还好吗?”
姜之羡的神情稍微放松了一些,但眼睛依然眯着,仿佛没有睡醒一般,“什,什么?”
“你的腿。”段序臣并不知道眼前的人是她,只是出于礼貌,想让女生让一让,好让自己通过。
谁料她却如一阵风般从他面前掠过,让他来不及细看。
然而,就是这匆匆一瞥,他便觉得那个背影似曾相识。
刚才看到她在揉腿,段序臣不由地又向前迈了一步,关切地问道:“疼么?”他的眉宇间流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
她无路可退,面对他突然的靠近,心中一阵慌乱。
她不知道自己是心乱了,还是身体本能地想逃避,总之她手撑着吧台,身子极力向后倾斜,试图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
段序臣自然明白她这些小动作背后的含义,于是说了声抱歉,便退了出去。
一瞬间,清新的空气如潮水般涌进胸腔,他的大脑也随之清醒了许多。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姜之羡脸上挂上了那熟悉的假笑,故作镇定地说道:“谢谢关心,我很好。”
说完,列车缓缓驶入站台。
段序臣静静地矗立在连接处,目光痴痴地望着她落跑的背影,仿佛被施了定身咒。
曾经那高大挺拔的背影,此时竟莫名增添了几分落寞,仿佛被一股无形的重压击倒。
“看什么呢?”身后传来男子的声音,一只手轻轻拍在他的肩上,语气中带着一丝戏谑的笑意。
“走吧。”段序臣收回目光,如同机械般转身,踏进了车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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