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珏眸色一深,掏出手帕抹了抹指尖,一掀袍角阔快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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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还落着,纷纷乱乱迷着人眼,越向北走,风雪越大。
阿馥尔一身劲装骑在马上,不时回首瞧一瞧队尾那辆潦草的破旧马车。
因着急行冲撞,那车辕已有几处断裂开来,棉帘勾破许多处,能看见里面一片玄色的衣角。
从人手里拿着水囊和干粮,纵马靠近,朝阿馥尔摇了摇头。
阿馥尔挑眉:“还是不肯吃饭喝水?他这是真想死?”
从人一脸担忧:“再这么下去,少主怎么熬得住?也不吃喝,也不言语,还、还这么绑着……要不,您看,将绳索去了吧?”
阿馥尔笑了声,“不能去。你就不怕他又跑了?他这么一心想折腾死自己,放开他他岂不立时就自刎了?”
又摇头笑道:“宇文家的男人虽不济,性子倒也刚烈,到了他这儿,窝囊成这模样,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值得把命糟践了?他不吃不喝便罢,瞧他能撑到什么时候。等人饿晕了,半死不活了,还不是由着咱们摆弄。”
她刻意放大了声量,叫马车里的人也听得清清楚楚。声音掠过程寂耳际,却全没过心,他半睁着眸子看着破洞外的世界,雪花凌乱的飘着,眼前是茫茫的一片,他的心空了好大一块,饥饿、痛楚,都麻木掉了。
阿馥尔一行走了大半日,天黑时到了一座荒山里的宅前。
门墙前灯火通明,程寂被阿馥尔拖拽出马车,刚到门下,那破败的大门就从内敞开来。
一个身穿黑色裘皮大氅的影子站在灯下。
阿馥尔惊道:“阿嫂,怎么你也来了南陈?”
宇文莺点点头,视线停顿在阿馥尔身侧,被绑缚的男人身上。
他手腕和脚踝都捆着锁链,手背和面容上都刻着大大小小的伤痕,微垂着脸,额前凌乱的碎发遮住眼睛。
似有所感,宇文莺苍白的面容渐因激动而染上一抹红,凝着眼睛走到男人身前,伸出手,颤颤的指尖扣住他的下巴。
男人抬起头的一瞬,她左眼落下一行泪来。
“啪”地一声,不等阿馥尔开口介绍,一记重重的耳光打得男人偏过脸去。
“混账!”
宇文莺咬着牙,恶狠狠的斥骂。
从阿馥尔手中扯过男人,抓住他袖角用力摇晃着他。
“一走就是四年,全无音信,你就这般狠心,舍得所有人为你牵肠挂肚!”
程寂缓缓转过头来,嘴角渗出一条细细的血线,他没吭声,视线定定落在宇文莺面上。
她很瘦,看起来苍白而虚弱,极细极细的窄腰裹在宽大的袍子里。只一双眸子,炯炯发亮,格外璀璨动人。
一别经年,如今再看,原来她是这样小巧柔弱,要比寻常北女生得更玲珑些。
他抿唇不言,只怔怔地望她。
宇文莺别过脸去,另一道泪痕从右脸颊划过。
喉咙像被人骤然扼住,每一声都变得哽咽,“狼崽子,如今,连声阿姐都不肯叫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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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像一场渺远的梦,有时忆及,连自己也辨不清是真是幻。
程寂这一路都没有睡过,一闭上眼,就看见纷纷乱乱的光影里,赵嫣那张俏丽的脸。
她唤着那人的名字,一声声哀求他不要离开。
他心目中高贵圣洁的天女,卑微而无望地牵挂着另一个男人。
幼年听过的歌谣,断断续续的在耳边……是谁在吟唱,北地落寞的雪原。
一滴温热的水点落在脸上,是女人的眼泪。
迷朦间仿佛回到幼年那间没有点燃炭火的冰冷小屋,四面八方卷来呜咽一般的冷风。
只是这回,离开的人又走回来了。
她蹲下身来,温柔轻抚着他受伤疼痛的地方,用自己温软的身体环抱住他。
那双柔若无骨的手,轻轻落在他头顶,像对待孩童般轻抚着他的黑发。渡以温,渡以柔,渡他于无望……
“阿骥,姐姐来晚了。”
“等着,姐姐一定为你雪恨。每一个欺辱过你的南陈人,都不要幻想会有好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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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态紧急,张珏马不停蹄地进宫、领命、折返平都。
北人压境,烽烟再起。
一面咒骂北凉狼心不死,一面整兵北去,觑空叫人给赵嫣带信,命她好生在宫中等待成婚。
荒山小院里,程寂卧在屋脊上看天。屋中阿馥尔和宇文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这回阿嫂遭了大罪,也不安生在宫里头养着,我哥一天派人送三五回信来催,问我什么时候把你劝回去。再耽几日,怕是他要亲来捉人了,我办事不力,少不得要受一通排喧。”
宇文莺坐在炕上抚了抚自己平坦下去的小腹,露出一抹苦笑来,“也没什么,行军打仗这些年,还有什么遭不遭罪的说法,倒不觉什么。只是有些遗憾,察鲁跟我的孩子,生了下来,定是个极骁勇的英雄。”
她叹了声,话题转回到正事上头,“此间的事已了,平都如今大乱,张珏回去,自顾不暇,正是入主中原的好时机。跟你哥哥嘱咐一声,莫念着儿女闺中些许小事,他是个英雄,应以大业为重,不必挂念我这里。”
阿馥尔朝窗外努努嘴,“那个呆子,阿嫂准备怎么办?我劝了多次,总不肯回家。”
宇文莺正待开口,见窗外人影一闪,程寂从屋顶落了下来,他推门走进来,苍白的脸上一双眸子神采全无,开口,说出数日来头一句话——
“我随你回北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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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第 5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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