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送进来的汤水照例是凉透的,几名闺秀捧着碗,不自觉相对垂泪。突然,一直默声不响的王家小姐撞开车帘冲了出去。她挽着裙子,绕过车边休憩的士兵,没命地朝后奔去。
泪痕未干的闺秀们凑近车窗,争先恐后地观望外面的情形。这么多日来的颠簸折磨,早令她们苍白了脸颊,干裂了嘴唇。奔跑在霜气薄雾中的王小姐落了钗环,弃了披帛,她瘦削的影子仿佛初晨冉升的一抹霞光,她们未曾见过她这样富有生命力与勇气的模样。
赵嫣听见一声弦响。
她瞳仁骤然紧缩,下意识抿住了双唇。
车内众女倒抽一口凉气,眼睁睁看着车外那倒奔逃的影子被一箭射穿后心,无声地倒了下去。
晨雾遮住了视线,礼仪官骑马踱来,听见上前探看的士兵喊了声“死了”,他不耐烦地翻开随身带着的名册,在上用朱砂画掉了一笔。
车内传来压抑的哭声。逃不掉,跑不了,想挣脱命运,唯有寻死一条路可走。——她们是南陈献降的礼物,是家族推出来苟命的棋子,是再也回不去故土的幽魂。
阴郁的气氛笼罩在拥挤逼仄的车内,所有人不约而同地禁了声息。
不再抱怨,不再抗争,甚至不再落泪。从不甘到认命,也不过是一夜之间。
吴家小姐病得越发厉害,某夜突然闯进来两名士兵,架着她嶙峋的手臂将她带出车内。
没人过问,他们究竟要带她去哪儿。
此后,亦无人再提及有关她半点消息。
凛冽的寒风,纷繁的雪片,越发难走的山路,车队进入北凉地界,在接受过反复的盘查过后,众女终于能从拥挤的马车移步到室内。
偌大的厅堂里设有被褥和水米,甚至也备了炭火。
早就冻伤的手脚,在火炉的热气熏染中,变得又疼又痒。月婵挤过人群,抢了一只热气腾腾的肉包,捧到赵嫣面前。
“郡主,吃点儿吧。”
闺秀们狼吞虎咽着,从前看都不会看一眼的肉包仿若人间至顶的美食,安抚着久受折磨的味蕾。
赵嫣将肉包一分为二,递了半个给月婵,后者犹豫半晌,方伸手接过,无声而快速地吞了。
礼仪官不知去了何处,门外仅有几个卸了兵器的南陈士兵看守着,门内两名青衣女子负责奉食,应是北凉遣来的女官。
大概用不了多久,各人的去向就将分明。从此是妾是婢,是任人取乐的玩意儿,总之再不能称作一个完完整整的人。
依稀记得四年前,在张珏的宴会上,赵嫣第一回看见衣不蔽体被迫歌舞的北女,如今她的处境,又与当初那些女奴何异?
第一夜平安无事的度过。众女吃饱饮足,在温暖的厅中相偎着入睡。
第二夜、第三夜,北凉女官安排她们沐浴,换上了崭新的衣裙。几名婢子被安排进来,专伺众人梳妆。
在路上冻伤碰伤的患处,也有专门医官的料理。
一时之间,仿佛从前那养尊处优被人服侍的日子又回来了。
沉默的闺秀们脸上渐渐多了笑容,偶尔也会相互谈起自己从前的往事,对前程的忧虑掩饰在短暂平和的气氛里。
那是一个暴雪之夜,墙外传来杂乱的马声车声和人声。
大门被破开,金属兵器摩擦着落雪的地台,那群人高马大的男人带着粗犷的北凉口音,说说笑笑地闯进闺秀们的休憩之所。
有些已经入睡的闺秀被惊醒,衣衫不整地挤推着向后退去。
南陈礼仪官带着一脸新伤,垂眉丧眼地跟在众北凉男人身后。
“徐莹,柳梅儿,陈双双……”女官向来人赔着笑,摊开一卷羊皮册子,开始点唤人名。
她每念一个名字,女婢就走入闺秀中间,将人连拖带拽,送到女官跟前。
“韩青舟,杜冉冉,共五人——永毅将军府。”
“时寒烟,黄青涓,冷素儿……五人,——长信侯府。”
不消片刻,众女便明白过来,女官是在宣旨,按照献降的纳贡名单上她们的出身位份,被一一赐给了北凉的贵族朝臣。
闺秀中一人挣脱了婢女的钳制,跪地大声告饶:“不,我不是冷素儿,我叫韩元元,冷素儿是我表姐,我不是,我不是!求求你们,求求你们让我走,我不是冷素儿,我真的……呜呜……”
一个虎背熊腰的北凉男人上前,挥出一掌,啪地打在韩元元脸颊上。哭喊中的少女骤然没了声息,软绵绵地倒了下去。男人伸手一捞,就将她整个人携起,夹在臂弯中带了出去。
在女官毫无感情的宣诵声中,厅中的闺秀和屋外的男人越来越少。凛冽的寒风翻卷着衣裙,赵嫣和其他几名被封为公主、郡主的女子被留在厅中。
“把这里头好生打扫一番,伺候贵人们早些歇息。”女官面无表情地吩咐婢子,毫不理会余下闺秀们满脸的忐忑困惑。
“等等!”被封为永华郡主的曾芸焦急开口,“我们……我们这些人,会、会被如何安置?”
女官冷嗤一声,似笑非笑地回道:“众位贵人出身高贵,福泽深厚,自有最好的去处,北凉国崇礼之邦,自不会怠慢了诸位。”
言毕,不再理会众人,快步走了出去。
曾芸瑟瑟凑近了赵嫣,带着哭腔道:“平昭,你说……被带走的那些人……”
话只说到一半,便哽咽着说不下去。、
那些北凉男人应是各府派来领人的仆从或侍卫,对众闺秀毫无礼数,当众便拖行掌掴,可想而知,那些即将得到她们的男人,会怎样轻视和辱慢她们。
一夜过去,院子里漫长而煎熬的日子继续。
礼仪官按例来向众女告别,差事已了,是时候回南陈复命。
“一路上多有得罪怠慢,属下亦不得已。米粮有限,路途难行,又要防着劫车劫人的匪盗……”
礼仪官跪地,向众女叩首。
无人肯接受他的致歉和行礼,一路备受欺凌苛待,她们未出故土之时,便已不被当成人了。
“诸位姑娘都是有大福气的人,万莫为着小人的不周置气,将来有机会再回金陵,小人在城门前跪迎着姑娘们……”
曾芸有话想问,到底没有问出口。
答案很快揭开,余下十数名“公主、郡主”的去向定了。
宣旨的仍是那日的女官,难得的一个晴天,太阳白森森的挂在树后,赵嫣等人被打扮得花枝招展,跪地听着另一个皇帝下达的旨意。
其实去哪里对她来说根本没分别,是被赐给王孙公子,抑或是兵伍草莽,总逃不出一个“玩物”的命运。
只不过,对方自持身份,还肯遮掩一番。一顶华丽的轿子抬着赵嫣,在夕阳中辗转驶入青巷。
她闭目倚在锦绣的软枕中,窗外一闪而过金漆沉木的匾额。
——淮南王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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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第 5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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