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之间,何须这般客气。” 萧叙嘴角含笑,眼中透着几分狡黠,“准备准备吧,不出多时,你们兄弟二人可有一场好戏要上演。”
“宴会应当是在三天后。”梅竹溪以为他是匆忙间记错了日子,却见他单挑起一边眉头,似笑非笑,那模样仿佛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算计。
梅竹溪正满心疑惑,贴身小厮匆匆推门而入,附身于他耳畔低语:“陛下传旨,邀您与二少爷入宫赴家宴。”
梅竹溪闻言一怔,下意识转头看向萧叙。只见那人斜倚在精美的木椅上,像没骨头似的,正懒洋洋地挑拣着果盘里的水果,仿佛一切皆在他的意料之中。
“殿下……当真是料事如神,方才实在怪不得我多疑。”梅竹溪紧盯着萧叙,目光中既有惊叹,又带着一丝审视,仿佛要从他脸上看穿所有秘密。
“别这么看着我,不过是一番猜测罢了。”萧叙摆了摆手,神色轻松,“虽说如今我已远离朝堂纷争,但父皇设家宴,又岂会不叫上我?梅家刚打了胜仗不久,父皇便同我提过此事,再加上你之前所言,细细想来,这背后怕是筹谋已久。”
“那,臣与殿下一同进宫?”
“不,”萧叙站起身,慢悠悠地走到门外,“去得太早,岂不显得我太急切?我晚些再动身。此刻,我要去休憩片刻,梅将军自便吧。”言罢,他便带着侍卫凌云,大摇大摆地朝府邸深处的内院走去,那肆意的姿态,尽显恃宠而骄。
梅竹溪不禁哑然失笑,心中暗自腹诽:这景王殿下,还真是胆大包天,行事全然不顾旁人眼光。
“大体上便是如此,梅二少,您就行行好,放我回去吧!”沈令此刻已顾不得什么礼法规矩,声音中满是焦急与哀求。
“锦京倒真是个是非之地,如此惨事,蔑我宗亲、毁人根骨,换作是我,便是杀那人千万次也难解心头之恨。”梅竹青仿若未闻他的叫嚷,微微低头,陷入了沉思。
此时,二人正身处前往皇宫的马车上。在临江仙居耽搁了些时间,车夫唯恐受牵连,一路快马加鞭,马车颠簸得厉害,震得人屁股生疼。
沈令吓得冷汗直冒,毕竟非官身者无召不得入宫,管他父亲权势如何滔天。梅家之事显然不简单,今日他提点梅竹青,不过是看在儿时情分,况且临江仙居是沈家产业,本以为不会有第三个人知晓,可他实在不想卷入这君臣斗争的漩涡,沦为牺牲品。
“梅二少,您这不是说笑嘛。陛下对景王殿下那可是恩宠有加,整个锦京都有目共睹。早年景王与当今太子相争,那场面可谓是惊心动魄,太子对他的怨恨极深。可您瞧,如今景王失势,却依旧无人敢对他下手,依旧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活得比从前还逍遥自在。”沈令语速极快,像是竹筒倒豆子般一股脑儿全说了出来,“您就别再纠结这些了,等进了宫,您直接问他不就得了,可别再为难我了。”
梅竹青仿若刚听到他的话,抬手掀开帘子,挥手示意车夫停下马车,“既如此,那你便自行回去吧。今日情况特殊,改日我再登门向沈兄赔罪。”
沈令刚抬起手,还没来得及回礼,话也只说了一半,马车便已扬尘而去。他望着远去的马车,无奈地叹了口气。
没了沈令在一旁聒噪,梅竹青终于能够静下心来,梳理这锦京中皇族与世家之间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和恩怨情仇。
那时,如今的正元帝刚刚登基,锦京中世家林立,在朝堂上分庭抗礼,彼此制衡。以从前的丞相曲靖为首,他的女儿曲清辞贵为皇后,党羽众多,在百姓中颇具贤名,就连皇帝都要礼让三分。
然而,这样一个庞大的势力,却在一夜之间被满门抄斩,族人被流放北境,就连后宫中的曲清辞也未能幸免,在冷宫之中不明不白地丢了性命。自那以后,丞相一职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直属于皇帝的神机阁,代行丞相职责,同时加强了对朝政官员的管控,世家势力自此大幅削弱。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曲氏一案与皇帝脱不了干系,这无疑是皇帝为了废除丞相之位而采取的手段。即便天下人都心知肚明,可又有谁敢登上皇城的长阶,与天家当面对质?
长江后浪推前浪,皇帝废得了丞相,却难以消除人心的贪念。神机阁首辅陈世博带头抄了曲家,一时间风头无两,成了皇帝眼前的红人。经过几番权力的拉扯与试探,他的野心和邪念愈发膨胀,仗着皇帝的默许,在京中作威作福。
陈世博的长女陈蓉与先后曲清辞一同入宫,多年来却始终只是个小小贵人。幸运的是,在为数不多的恩泽中,她诞下了四皇子萧权。她本指望母凭子贵,可没想到萧权资质平平,莫说与惊才绝艳的三皇子萧叙、熟读兵书的二皇子萧然相比,便是连身有残疾的大皇子也比不上。
谁能料到,后宫中平平无奇的陈蓉,竟在人老珠黄之时,凭借娘家的助力,一跃成为正元帝的第二位皇后。
即便如此,皇帝却依旧没有立储的打算。看着皇子们逐渐长大,陈家的危机感也与日俱增。大皇子先天残疾,出身低微;二皇子自请迁居封地;五皇子尚在贵妃怀中咿呀学语,对于陈家所拥护的四皇子萧权来说,最大的竞争对手便是那位曲氏先后的遗子,七岁封王建府、唯一特许旁听朝政的三皇子萧叙。
陈氏于是动起了歪脑筋,将毒性极强的南疆奇毒,下在了三皇子日常食用的糕点里。他本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即便被发现也无妨,毕竟自己是当朝神机阁首辅,深受陛下青睐,而萧叙不过是罪人之后,不足为惧。
可皇帝却下令彻查此事,世家之间盘根错节,这一查几乎将京城世家入朝为官之人诛杀殆尽,顺带肃清了官场上的不良风气。皇帝还通过科举广纳天下贤士,经此一役,世家剩下的妇孺病残,便是再过十几二十年也难以掀起风浪。
尽管如此,为了安抚众人,皇帝还是将已无靠山的四皇子萧权立为了太子。
如此看来,勉强算得上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当然,这只是在皇帝眼中。
至于那位在皇权斗争中,失去了母族至亲,失去了康健体魄与大好前程的景王,便只能在这虚无缥缈的浩荡皇恩中,战战兢兢地度过这百病缠身的岁月了。
思及此处,梅竹青揉了揉眉心,心中暗自庆幸自己自幼长在北境,远离这京城的是非纷争。在大漠孤烟与长河落日之下,他见过外族人的鲜血,见过战争的残酷,虽也曾痛恨过德德玛河北边吹来的风雪,但依旧热爱那卷起碧玉般草色浪花的春风。可此刻,他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感觉,庆幸自己未曾在这京都长大。
长生殿中,率先到达的梅竹溪远远望去,便见正元帝在锦京的皇子公主几乎都已到齐。他正欲上前行礼,却被一旁身着锦缎的大太监叫住。
“梅将军留步,陛下有要事需先与您商议,劳烦移步御书房。”那太监的嗓音尖细刺耳,苍白阴柔的面庞看上去意外年轻,与他对视时,那沁着冷意的森寒笑容,让人不寒而栗。
纵使梅竹溪久居北境,也一眼便认出了这位深受正元帝器重、权倾朝野的阉人柳庆。
他微微颔首示意,随后便跟随着柳庆那仿若鬼魂飘移般的步子离开。
只是他并未注意到,殿内最靠近皇帝主座的位置上,身着贵气纯白华服的太子萧权,正目不斜视地盯着他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世子殿下英勇无畏,不愧是陛下亲封的骁勇大将军,奴才实在是敬仰佩服。”此时天色渐晚,深宫中的下人纷纷点起蜡烛,微弱的火光映照在朱红色的宫墙上,与天边的橘红晚霞相互映衬,显得既妖艳又诡谲。柳庆冷不丁冒出这句话,那尖锐的嗓音,仿佛是数百年来枉死宫中的冤魂在索命。
“……柳公公过誉了。”梅竹溪瞥见他森白的脖颈,只觉一股寒意自足尖直冒上头顶,心中暗叫不好,深知这阉人绝非善类,极难对付。
“世子殿下年少成名,智勇双全,陛下都看在眼里。正因如此,殿下更要多加注意,切勿交友不慎,触犯了陛下的禁忌。”柳庆语气轻柔,仿佛随时都会消散在晚风中,可这话却惊得梅竹溪冷汗直冒。
难道是今日他与萧叙私会的事被皇帝知晓了?!是自己大意被人跟踪窃听,还是说,萧叙本就是皇帝设下的诱饵,自己与父亲都被蒙骗了?
他面色阴沉,心中暗自揣测,却不敢再往下深思。
柳庆并未回头看他,径直将他带到御书房前,向侍卫通报一声后,便停下了脚步。
里头传来动静,梅竹溪只得硬着头皮上前。
就在他即将踏入御书房的那一刻,路过柳庆身边时,柳庆以极低的声音对他耳语道:“陛下的意思是,让殿下您远离太子及其党羽。”
还没等梅竹溪回头,柳庆便立刻恢复成了那副卑躬屈膝的模样,抬手微扬,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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