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西市鼎沸声穿云裂石，朱雀大街飘来的槐花香混着糖霜甜腻，在灼灼烈日下酿成醉人气息。江清离素手挽起湘妃色纱帘，檐角铜铃叮当脆响惊起梁间乳燕，十二骨油纸伞穗子扫过青砖，在柜面投下蜿蜒的蝶影。
蜜糖斋深处，枫红齐胸襦裙漾开流霞般的光晕，银丝绣就的糖霜暗纹随步生辉。她耳际糖晶坠子撞出碎玉清音，襻膊系着的兔耳结随动作轻颤，指尖翻飞间，琥珀色糖浆凝成浑圆明珠。当鎏金掐丝糖盒盛满第九十九颗糖丸时，檐下风铃忽作乱响。
"姑娘的糖霜纹..."买糖老妪颤巍巍指着她裙摆，那里正泛起幽蓝萤火。江清离不动声色拂过腰间伞柄，青瓷糖罐在柜底发出细弱嗡鸣。西市喧嚣里分明掺着晶石碰撞的异响，她垂眸将新制的糖丸塞进老妪掌心，绛唇勾起甜笑："暑气重了，婆婆该饮些薄荷露呢。"
她卖的糖表面看不过是寻常的玫瑰饴糖，唯有江清离知晓，每粒糖衣下都裹着三滴天山雪髓、七分昆仑玉屑——正是克制晶化之症的秘方。
这一日，长安城上空骤然飘起红雪。
原本澄澈如洗的苍穹，忽而漫起绛色琼芳，纷纷扬扬似天女散花，却透着几分妖异。那赤雪触地即融，化作满地猩红糖浆，甜腻气息裹挟着铁锈般的腥甜在坊市间流窜。
朱雀大街上，行人驻足仰首。稚子嬉笑着掬捧红雪，糖水自指缝滴落如血；老妪紧攥佛珠，枯唇颤抖着念叨"天罚"；几个书生聚在酒肆檐下，面色凝重地比划着《天官书》中的灾异记载。更远处，金吾卫的铁靴踏碎满地猩甜，急促的马蹄声惊起一树寒鸦。
江清离正立于店内，窗外风雪肆虐，却在这一方天地间骤然凝滞。她纤长的睫毛如蝶翼轻颤，眸光流转间，忽见柜台下方那只青瓷糖罐——养母送她的生辰礼，此刻竟泛出幽幽青光。那瓷白釉面下似有暗潮涌动，罐身如卧眠的灵物般微微起伏，千年封印将破未破，连带着满室烛火都为之明灭不定。
忽有飞雪穿堂而入，却在触及糖罐的刹那化作万点银星。但见漫天雪粒如受神谕召唤，纷纷没入青白瓷面，每一片雪花消融时都绽开细密的冰裂纹路，发出远古巫祝吟唱般的"滋滋"声响。江清离素手无意识地攥紧衣角，指节泛白处，袖口暗绣的缠枝纹竟无风自动。她忽觉颈后微凉，原是那糖罐上的双鱼戏珠图不知何时已游出釉面，正吞吐着凛冽寒芒。
"这......"她朱唇轻启，却只吐出个破碎的音节。当指尖试探着触及糖罐时，一道无形的气浪骤然炸开。她只觉整条右臂如遭雷殛，酥麻之感顺着经络直窜心口，踉跄间险些碰倒身后的博古架。
那只描金缠枝纹的糖罐此刻悬在半空，罐身流转的光晕映得她面容明灭不定。江清离望着这个可以练糖的器物，忽然想起养母给她礼物时欲言又止的神情。那些被蜜糖包裹的秘密，此刻正如罐中躁动的雪霰，随时可能冲破脆弱的瓷壁。
寒意顺着脊背攀爬而上，她看见糖罐内壁正浮现出蛛网般的血色纹路。
此时的长安街头人声鼎沸，商贩的吆喝声与行人的谈笑声交织成一片。谢临言一袭靛青长袍穿行其间，衣袂翻飞间隐约可见腰间悬着的鎏金令牌。他轮廓分明的面容如同刀削般冷峻，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霜雪，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眸深处，沉淀着远超弱冠之年的沧桑。
他本是要赶往城南调查一桩离奇命案，却在途经西市时骤然驻足。漫天红雪簌簌而落，糖霜特有的甜腻气息混在寒风里，让他瞬间如坠冰窟。指节不自觉地攥紧腰间佩剑，青白的手背上凸起狰狞的血管。十年前那个血色的夜晚猝不及防地撕开记忆——母亲枯槁的手指攥着染血的糖人，窗外也是这样猩红的大雪。床榻前打翻的药碗至今仍在梦中汩汩流淌，将那些未来得及说出口的遗言都泡得发胀。
"糖雪又现......"他喉结滚动，吐出的白雾很快被红雪吞噬。飘落的糖晶在触及皮肤的瞬间化作血珠，恍若当年母亲嘴角渗出的朱红。集市上的欢声笑语突然变得遥远，耳畔只剩下记忆里那声气若游丝的"阿言"。
谢临言猛地闭眼，再睁开时已压下所有波动。他抬手接住一片糖雪，指尖传来的黏腻触感让他眸色骤暗。这绝非天象，而是与十年前如出一辙的......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死死攥住剑柄，青筋在苍白的手背上蜿蜒凸起，仿佛要将这柄寒铁铸就的长剑揉进骨血里。剑鞘上凝结的糖霜在掌心温度下融化成粘稠的血色液体，顺着鎏金纹路缓缓滴落。
"大人！大事不好！"
凌乱的脚步声撕破了糖雪笼罩的死寂。亲卫踉跄着跪倒在积雪中，玄甲上沾满晶化的糖屑，在月光下折射出妖异的红光。"东市、西坊、永宁街......"他剧烈喘息着，喉间泛着甜腥气，"所有水井都在结晶，百姓们......"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琉璃破碎般的脆响，檐角铜铃在甜腻的风中发出病态的叮咚声。
谢临言抬手接住一片飘落的糖雪，看着六角冰晶在掌心绽开猩红脉络。糖霜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爬上他的护腕，像某种活物般蠕动蔓延。朱雀大街上传来此起彼伏的尖叫，原本玉砌雕阑的坊墙正在糖化，飞檐上的鸱吻渐渐凝固成晶莹的饴糖雕塑。
"备马。"他猛地振袖震碎臂甲上的糖晶，碎屑如血钻纷扬。当坐骑踏过开始软化的青石板路时，马蹄竟陷进突然变得粘稠的地面。整座长安城正在他们脚下融化，甜腻的雾气中，坊市的轮廓渐渐扭曲成流淌的糖浆。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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