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只图真心

孙仙姑平静地看着池野,等着他说下去。

“长宁郡主与我说,有意与我池家联姻,并非她的主张,也非城阳王所愿,而是孙仙姑您的意思。您曾数次在郡主面前提及,我池家家风很不坏,父母和睦,兄弟姐妹友爱。这样人家出来的孩子,纵无十分情意,亦不会薄待于她。”

孙仙姑点点头坦然道:“确有此事。郡主早年丧母,婚姻大事无女眷可以相商,便将苦恼诉与我听。我常年在京城行走,颇知令尊令堂名声,故而向她力荐。我想,这无论如何算不上得罪人的事,要你来兴师问罪吧?”

池野微微笑道:“如此,我先替家父家母谢过仙姑美意。只是,我与郡主之间,并无男女情意。”

“少不得说句讨人嫌的话,我也是红尘里摸爬滚打过来的人。男女之间年轻时那点子轰轰烈烈,婚后两年的琐碎足以将其践踏成泥,相看两厌,最是靠不住的。谈婚论嫁时所应注重的,乃是几十年如一日的家风和品行。”

池野笑着坐下来:“这话我也信。可是大凡走进婚姻,总要图一样的。有人图钱财权势,有人图家风人品,而我所图,唯有真心。哪怕婚后果如你们过来人所说,会有变数,我亦不惧。如此一来,我与郡主,可以说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了。”

孙仙姑淡淡一笑:“我不过一句好意的话,并非强求于谁。既是如此,那就祝池公子和长宁郡主求仁得仁,各得所需。我身有要事,不便奉陪,你们请自便吧。”

池野向前一步拦住她的去路,说道:“城阳王府内有一间屋子,挂满了已故王妃的画像,据说皆是城阳王亲手所绘。孙仙姑与长宁郡主来往不可谓不密,不知可否进去过?”

孙仙姑勃然变色,怒道:“好你个池少保,我乃世外闲人。你啰里啰嗦一大堆,究竟是何用意?”

池野好脾气说道:“孙仙姑请息怒。”

他打开随身的一个包袱,拿出一幅画卷慢慢铺开,上面尽是厚重的灰尘和蛛丝网。他拿起帕子拂拭,底下渐渐露出一个年轻貌美的妇人来,怀里抱着个穿肚兜的婴儿,笑得温慈。

孙仙姑的身子微微颤抖起来。

池野觑着她的神色,缓缓说道:“长宁郡主说,她娘亲故去后,父亲再也没有笑脸,整日就将自己所在那间挂满了已故王妃画像的房间里,郁郁寡欢。且明令禁止孩子们进去,生怕弄污糟了。当日城阳王不在府内,我便提出不情之请,想要瞻仰王妃生前仪容。没想到的是……”

“房锁居然已经生锈,费力打开门后,映入眼帘,不是王妃当年的一举一动音容笑貌,而是满屋子的蜘蛛网和厚重的灰尘。”

“城阳王已许久不曾去看过王妃,长宁郡主无法接受这个事实,痛哭不已。将画卷全部取下,收回自己房里。”

孙仙姑侧身看向山下,神情淡然又落寞,轻轻一笑:“时间自有力量,天大的悲伤也能给你抹平了。斯人已逝,活着的人若是一味沉浸在悲伤里不能自拔,那是傻子。”

“仙姑所言极是,时间自有力量,会让许多东西渐渐浮出水面,却也同样会让真相沉寂,再也无人记得。”

池野侃侃而谈,“此次城阳王留宿佛光寺受伤,天家极力遮羞,朝野望风而动,众口一词唾骂佛光寺窝藏歹人。而城阳王,则以悼念亡妻不幸遇刺的名头,博得一大片的怜悯与同情。道家讲祸福无门,唯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可我却只见恶人逍遥,受害者反而只能掩盖面目,承受生离之苦,这又作何解释,晚辈实在不解……”

孙仙姑冷冷说道:“你贵为太子少保,想要得见天颜乃是举手之事。既然知道内情,去皇上面前诉说便罢,跟我一个出家人说,那是白费力气。”

池野拱手道:“我便是嫉恶如仇,也得当事人愿意报此仇恨。孙仙姑……城阳王妃,您的女儿长宁郡主抚摸此画像时,哭问道,若您知这人世如此艰难,还愿意带她来这一遭吗?”

孙仙姑苦笑一声,有泪垂下,半晌做不得声,良久才问道:“你如何发现端倪的?”

“是仙姑的爱女之心泄了秘密。”

池野诚恳说道,“长宁郡主好意将牡丹养神丸分与我母亲,我母亲过意不去,便问起方子来。郡主说十分繁琐难得,人参用的是几十年的野山参。她偏爱荷叶清香,可女子本就体寒怯弱,再用荷叶入药,寒上加寒,于是亲戚将丸药制成时就放入荷花苞里,吸取荷香却摒弃了药性。愿意为别人这样费神费力的,我猜,除了热恋之中的男女和难得知己,这天下唯有父母肯如此了。”

“再者,卖药者,谁不希望名声传出去,多多进财?可郡主只推脱是亲戚所作,必然是卖者不肯声张,隐姓埋名,这不是很奇怪么?除此之外还有几处巧合,恰好串在了一起,前后一想,也就不难明白。”

孙仙姑轻轻地摸了摸上面的小婴儿,满眼怜爱,说道:“你与我说这些,无非就是想劝退长宁郡主联姻的想法,以求与林姑娘成亲。可她清清楚楚告诉我,她与你的婚约并不作数,你所渴求的真心,只怕得不到了。”

池野脸色并无波动:“我只求无愧于心罢了。仙姑,此事只有我知,你知,我父母和郡主那里,我都以话掩饰过去。认与不认,何时认,全在你。”

孙仙姑正要说话时,太子和林渊并肩走了过来。她连忙收起画像,拭去眼泪,背朝着他们说道:“说完了,你们就请便吧。林姑娘若要下山也可以,我清静惯了的人,禁不住你们这样喧闹。”

林渊连忙恭谨说道:“仙姑,我已经与殿下说好,若非要事,不能再来扰仙姑清修。我愿意遵照承诺留下来写医书,这件事我乐在其中,要有始有终。”

池野看了看林渊,温声说道:“该当如此。你做木雕的那套东西我也给你带来了,山上良木众多,你或许有新灵感,期待你的大作。”

林渊这才瞧见他身后放着一个大木箱子,倒是一喜,连声道谢。

到马车上时,太子往山上一望,笑道:“而今我才知魏烁的心情,牵挂一个人的滋味,原来是这样的。”

池野岔开话题道:“二殿下与海棠姑娘的事,是怎么打算的?”

太子叹口气:“依我的意思,做个妾侍也罢了。偏是他一根筋儿,执意除了海棠外谁也不要,这样寒素的姑娘,连个正经出身都没有,闹着给她正室的位份,换我也决计不能答应他。皇室儿女,既享荣华富贵,必承其重任,一众功臣们都伸长脖子等着联姻稳固地位呢,如何跟人家交代?”

池野想到林渊身上去,这傻姑娘,虽然有两分心眼,却是个实打实的善心人。将来便是以池家养女名分,也顶多换一个勉强自保的位份,到那时困在咫尺天地里,便是她不争不抢,可混水里谁能独善其身,还谈什么人生乐事?

他不由得打了个寒噤,若是她真心爱慕太子也罢了,甘愿牺牲,那是没什么好说的。若非如此,决不能让她走到那一步。

太子又揶揄道:“你这个人,毁了与林姑娘的婚约,不愿意尚公主,亦不愿意娶郡主,心里到底怎么打算的,难道真准备孤独终老不成?你若有心仪之人,尽管说出来,便是九天玄女,我也想法子为你求到。”

池野默然半晌说道:“待殿下大事成时,再说我的事吧。”

太子闻言倒是一叹:“说的也是。现下父皇依旧深信郭粿和妙元,城阳王之事关乎皇家颜面,只能尽力遮羞,抓一些无关紧要的替罪羊罢了。真也对林姑娘不住,堂堂一国太子,连为她报仇的能力都没有。”

“殿下身为一国储君,掣肘太多,有些事情也是身不由己。何必自责太过?”

太子点点头:“你昨儿说,查到妙元有两个孩子,此话当真?”

“还不十分确定,殿下且回宫去,我再去查证一番。”

*

孙仙姑嚷着头疼去睡下了。

林渊将箱子拖回房内打开看时,果见木雕工具一应俱全,另一边则装满了京城的蜜饯干果,都是她素日爱吃的。

另有一封长信,足有七八页之厚,笔墨颜色深浅有异,似乎不是同一天写就的。甚至也没有遵守信笺格式,如日录一般,闲闲散散记着每日所见所闻,说与她听。

“你院落西侧落巢一窝新燕,时时乍起逗弄惊鸟铃,观之有趣。”

“池漾池咏十分惦念你,日日放学回来必先问林姐姐归否,冬瓜糖和柚子糖,乃他们所赠,敬请笑纳。”

“公主之托,我已明白回话,信物业已送回,可心安矣。”

“山上夜间清冷,你身边无人照应,读书时记得加衣。”

“道观清素,不敢买荤油之物,只买了各色蜜饯干果可供消遣。”

“我已在宫中托付可信赖之人,寻找妹妹并加以照拂。至于相救良策,眼下还未有好办法,需待时机,请你原宥。”

……

林渊手执信纸,不觉已是泪眼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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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鱼思故渊
连载中胡小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