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完这些就翻身面向墙了,助听器被我摘了,所以他什么时候出去的,我不知道。
一个人又在床上熬了半天一夜,凌晨的时候窗外突然亮了一下,我猜想应该是邹宏明平时坐的那辆奔驰的车灯光。我艰难从床上起来,脑子还有点胀。戴好助听器,趿着拖鞋走到窗台边刚好看见他从车上下来。西装平整地穿在他身上,天很黑,我看不出他有什么异样。只见他走到车头躬身跟司机说了什么,然后司机就把车开走了,他也回了屋子。
我带着疑问悄悄出了房门,而对面的门又在我之后被打开了。
这次付停隅貌似是无意的,因为我与他对视了一下后他就又退了回去。我轻轻叹了口气,继续往楼梯方向走,邹宏明坐在客厅打着电话。他很小声,而且离得太远我听不清他说的什么。我继续往下走着,他看见我后神情不自然了一下,迅速又说了些什么就把电话挂了。
邹宏明:“这么晚怎么不睡觉?”
“你干什么去了?”我看着他直接问,准确地捕捉到了他的紧张。
“你别管,”他起身拉了一下衣服,“早点睡去,明天记得按时去上班,月底会给你发工资。”说完就走了。我一直看着他走进了房间,然后往沙发走去,眼神突然瞥到了大门口鞋架旁放在地上的皮鞋。我直直走过去,在那双皮鞋前停下。今天没下雨,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皮鞋上都是黄棕色的泥。
不会的,邹宏明从来都是没良心的,他不可能会去那个地方。
但我去了,我穿着拖鞋,穿着睡衣就去了。
陵园不算远,我从家走过来不过用了四十多分钟,天刚好亮了。看着一路绿化带上的露珠,好冷,我想。
抱着胳膊我走上了往上的阶梯,我妈的墓在第二十八层阶梯那排的向左数第四个。我走到位置蹲了下来,旁边就是两只脚印,带着黄泥的。
我没多看,把目光挪回墓碑,黑白照片上的女孩笑得开心,但我看着那点开心却直想哭。等到眼泪砸到地上,我突然发觉我好像还不如我那个没出世的弟弟,至少他还有妈妈陪着,而我什么都没有。
“哥。”
我回头,就看见付停隅拿着外套站在我的身后,他小心翼翼地走过来猫着腰把衣服轻轻披到了我身上。外套很厚,但是在寒冷中呆久了的人怎么可能靠一件外套就迅速回暖。
我擦了眼泪收回视线,问:“你来做什么?跟踪我?”
他许久才回答,“是,我跟着你来的。”我起身看着他,一脸复杂,他的眼神落在我冻红的手上又说,“我...很担心你。”
我嗤笑一声道:“我昨天说的话你都忘了?”
他还是低着头,“没有,没忘,我欠你的,我想还。”
这话更让我觉得想笑,他想还,他拿什么还?
“好啊,那你帮我杀了付一瑂。”我看他张了张嘴,神色有些吃惊,继续道,“你不是喜欢我吗,你帮我杀了她,我就是你的,我们在一起一辈子,我伺候你,以后你叫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你说什么我都答应,好不好?”这话是假的,我早就对自己说过了,等到付一瑂和邹宏明都死了,我也就不活了。我体会过了,被痛苦伴随一生的活着,比死了更让人难受。我知道的,我在我聋了的那一刻就知道了,我早就没有一辈子了。
“哥...”
听到付停隅喊我的哽咽声,我意识到我又说疯话了。付停隅和邹宏明不一样,和付一瑂也不一样,他再喜欢我也不会替我杀人,何况那是他的亲生母亲。
我把外套脱了扔给他,转过身面对着我妈,“你回去吧,你们都不配来这里。”
“哥,天气很冷。”
我没理会他的话,心已经没有知觉了,天气再冷能冷到哪里去。
许久,身后一直没有动静,但我知道他没离开。
“咚!”的一声,我转过身去看,外套被扔在地上,而付停隅双手扶着膝盖跪在地上。那一声那么响,要是我的话,腿都能给磕断了。
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是看着他的眼睛一直盯着我妈的墓碑,吸了一口气道:“唐阿姨,对不起,对不起...”他说了好多遍“对不起”,每说一次就磕一下头,而且是响头。我心里一遍遍数着,他在磕到第24个的时候额头渗出了血。
我见不得血,或许是我妈死的时候给我的阴影太大,那之后我只要看见血就浑身刺挠,抓都不知道往哪儿抓。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五十下过后,他的声音越来越小,额头上的血也顺着脸滑到下巴,还沾着泥土。看着他的腿跪的有点虚浮,我终于看不下去了,伸手拦住了。可他却把我推开,继续要往地上磕,我气不过,直接对着他的脸就是一巴掌。打完,我也跪下了,就在他的对面。我捧着他的脸,看着他昏昏沉沉的眼睛道:“又跟你没关系你说什么‘对不起’,你以为你今天在这儿把自己磕死就能让我放下了?”我放开他的脸,用睡衣衣袖抹了抹他脸上的血,结果抹得更花了。“付停隅,从天堂掉到地狱的感觉你没体会过,没资格让我放下。”这些话说出口的时候应该是很威风很凄惨的,但我的眼泪不争气,哭着说这句话就只剩下了凄惨。
付停隅像是感觉到了,也捧着我的脸,然后用他沾着土的手擦了擦我的眼泪,接着就一脸血的吻了过来。
鲜血混着泥土的滋味真的很难接受,但我却被他抱着吻了很久。
“哥,哥,哥,哥....”太阳照在身上的时候,付停隅把嘴松开了,然后就一直抱着我喊我“哥”。
那天我听他喊“哥”的次数比我以往26年加起来都多。我们在陵园里拥抱了很久,后来是被邹宏明的司机开车拉回去的。
我也不知道他的司机为什么会去陵园,还刚好带着花。因为根本来不及想,付停隅在喊了我几百声“哥”后就晕过去了。
他把自己磕晕了。
我因为病没好全又作死不穿外套受了冻,也陪着付停隅在病床上整整齐齐躺了两天。第三天晚上才醒来,是被渴醒的。
睁开眼,房间是黑的,只有空调上的数字和门上的小窗口是亮的。我转头看向另一边床上的付停隅,他刚好也在看着我。不知道付一瑂老给他吃什么,眼睛总是这么亮。我在枕头边找到了助听器带上,然后看着旁边的人。
“头还疼吗?”问出这句话,我真觉得要命了,想一头把自己磕死。
付停隅没动,还是侧躺着的姿势,“不疼。”
“嗯。”我回应一声,做了几个扩胸运动,把自己身上的肌肉拉了拉,然后下床想去弄点水喝。付停隅有他妈,肯定被照顾的好,我就不一样了,如果一个人一个病房的话,估计早死了。
“你呢?”
我刚下床就听见付停隅的声音。
“我什么?”
“翻墙出去的那几年是怎么过的?”
我没想到他会问我这个,毕竟连我那畜生父亲都没问过,所以我也没回答,一边走一边道:“我不想跟你说这些事情,我就一野草,在哪儿活都一样。”说完我就出了病房。
楼道很安静,没有一个人,除了我。我看向远处挂着的数字表走了过去找到了护士站,那里只有一个护士在值班。她看着也困困的,撑着的头一直往下掉。
我走进曲着手指轻轻敲了敲台面,护士抬起布满红血丝的眼看着我,问:“不好意思,您有什么事儿吗?”
我笑了笑礼貌道:“可以给我个一次性杯子吗?有点口渴。”
护士很慷慨地给了我两个,还从自己的手提袋里掏了几颗糖给我。我道了谢准备走,突然想起来还不知道接水的地方在哪里,于是又问她,“不好意思,能告诉我在哪儿接水吗?”
“在楼道最里面,有个热水房,左边是热水。”护士指着西边的楼道说。
我再次道过谢后拿着杯子和糖走了。
水很热,所以两个杯子我都没有接太满。回到病房,灯已经开了,付停隅也下床了,正坐在床边面对着我的床。我走过去才看见他额头上的纱布还有血迹,匆匆移回眼神,我把水放在我们两人病床中间的小柜子上。
“喝点水。”说完又把口袋里的糖分给了他两个。
“谁给的?”
“你管呢。”我把糖拆开扔进嘴里,又说,“护士给的。”
他没说话,慢慢拆着糖纸。真是好笨,一个糖纸拆那么长时间,我看都看烦了。于是伸手抢了过来,剥好再递给他。
“谢谢。”
“嗯。”
我俩没再说话,吃着糖干坐着沉默了好久。
天快亮了的时候,付一瑂带着早餐来了。我听见她的敲门声往门口看了眼,刚好从门上的小窗户看见了她,然后翻了个白眼掀开被子躺下了。
付一瑂扭着屁股走进来把饭放在桌上,伸着手去碰付停隅的额头,被他躲了一下。
“哎呦,怎么又渗血了,还疼不疼啊?”
付停隅:“不疼了,妈你今天不是去旅游吗,怎么还跑来了?”
他在说这话的同时余光一直看着我的方向,我并不想看他,于是翻身过去背朝着他们母子两人。
“还早呢,下午才去呢,妈来看看你,还没吃早饭呢吧,起来吃点。”付一瑂说着就去拆桌上早餐的袋子,她买的好像是肉夹馍,我闻到了,挺香的。
“我现在不想吃,放着等会儿。妈你有事就去忙吧,不用管我,我能照顾好自己。”
“我没什么事,陪你待会儿。”
“不用陪我,你出去旅游不得收拾行李啊。”
“就一天,不用带什么行李。”
“那你就回家歇着,旅游挺累的,保持好精神。”
付一瑂有些不解了,“你不停赶我做什么?”她应该是往我这边看了一眼,然后道,“别管别人,我是来看你的,谁不爽就让他不爽去。”
我无意被点有些无语,就蒙上被子喊了声,“吵死了,让不让人睡觉了?”
“我...”
付一瑂可能想跟我呛两句,但被付停隅拦住了,“妈,你回去吧,早餐我自己会吃的,我没多大事儿,就撞墙上磕破皮了,很快就能好。”我听见了脚步声,应该是他在推着付一瑂往门口走,“您回去好好休息休息,下午去的时候也有精神。”
“我就想陪陪你嘛。”
“真不用,我等会儿吃完早饭就睡了,你在这儿也是无聊。”
门被拉开了,付一瑂说了声“那好吧,你照顾好自己,有啥需要就打电话啊。”
“知道了,拜拜。”
门又被关上,我听见付停隅深深叹了口气然后慢慢走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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