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放弃了辩解,也放弃了挣扎。她只是用双臂死死地护住自己的头,蜷缩着身体,承受着那雨点般落下的、并不算太重、却带着极致羞辱的拳打脚踢。身体上的疼痛,远不及心口那被同类彻底抛弃、撕裂的痛苦来得更猛烈。
就在她以为自己即将被这片狂暴的黑暗彻底吞噬时——
“都住手!”
一个清亮的、带着不容置疑权威的声音,如同利刃般,骤然劈开了这片混乱的喧嚣!
所有动作都瞬间停滞了。
人群如同被摩西分开的红海,无声地、敬畏地向两侧退开,让出了一条通道。
安洁透过凌乱的、遮住视线的金发缝隙,艰难地抬起头,望向声音的来源。
一道熟悉的身影,从人群分开的通道尽头,一步步地、沉稳地走了过来。昏暗的油灯光芒在她身后,为她勾勒出一圈模糊却坚定的光晕。
是莉莉。
安洁的瞳孔,在那一刻,骤然亮起!
那是濒死者在无边黑暗中,看到的最后一缕、也是最耀眼的希望之光!
莉莉!是莉莉来救她了!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莉莉不会相信那些流言,她就知道她们之间的情谊,不会那么轻易地被这肮脏的现实所玷污!
巨大的、劫后余生般的狂喜和一种失而复得的巨大委屈,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防线。泪水,再也无法抑制,汹涌地、不受控制地从眼眶中滚落。她看着那个向自己走来的身影,看着那张熟悉的、写满坚毅的脸,嘴唇剧烈地颤抖着,想呼唤她的名字,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喜极而泣的、破碎的呜咽。
莉莉走到了她的面前,在距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站定。
她没有立刻扶起安洁,也没有像往常一样,用那双总是带着暖意的手臂将她护在身后。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用一种安洁从未见过的、极其复杂的眼神,俯视着她。
那眼神,冰冷、沉静,像一口深不见底的、结了冰的古井。井底,似乎还翻涌着一丝痛苦的挣扎和一种……令人心悸的决绝。
安洁的呜咽声,在那冰冷的注视下,渐渐地、不自觉地停了下来。一股莫名的、冰冷的寒意,顺着她的脊椎,缓缓地、一寸寸地向上攀爬。
“莉莉……?”她试探着,轻声呼唤,声音里带着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一丝卑微的祈求。
莉莉没有回答。她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从自己那件同样破旧的囚服怀中,掏出了一件东西。
那是一块玻璃碎片。
一块边缘锋利、形状如同一弯新月的玻璃碎片。
在昏暗摇曳的油灯光下,那碎片闪烁着冰冷的、如同星辰碎屑般的光芒,那光芒,刺目、锐利,带着一种毁灭性的美感,瞬间刺穿了安洁的瞳孔。
安洁的呼吸,在那一刻,彻底凝固了。这块碎片……它从哪里来?这个念头在她混乱的脑海中一闪而过,随即被一种更巨大的、不祥的预感所吞噬。
“莉莉……”那个带头的女人有些不安地开口,她也没想到莉莉会拿出武器,“你……你想干什么?”
莉莉没有理会她。她的目光,始终死死地锁在安洁那张布满泪痕、写满震惊与不解的脸上。然后,她开口了。
声音不大,却冰冷得像一块刚刚从寒冰地狱里捞出来的、淬了毒的铁,清晰地、一字一句地砸在死寂的空气中,也砸在安洁摇摇欲坠的灵魂之上。
她说:
“别打死她。”
她顿了顿,仿佛在品味着自己即将说出的、每一个字的重量。然后,她转过头,看向那个带头的女人,将手中那块闪烁着寒光的玻璃碎片,递了过去。
“你来。”
“划花她这张脸。”
“只要划花了这张脸,将军……就不会再要她了。”
那个带头的女人愣住了,随即,她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混杂着震惊、残忍和狂喜的、扭曲至极的表情。她颤抖着,却又无比兴奋地接过了那块玻璃。
时间,在那一瞬间,仿佛被彻底冻结。
安洁的世界,在那一句话落下的瞬间,轰然崩塌。
她怔怔地看着莉莉,看着她亲手将那块致命的玻璃递给了别人,看着她眼中那片自己从未见过的、冰冷的、如同荒原般的决绝。
友谊,誓言,阳光下并肩的身影,图书馆里微暖的尘埃……所有构成她过去世界的美好支柱,都在这一刻,被莉莉亲手、一根根地敲碎、拆毁,化为齑粉。
为什么?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是因为那些流言蜚语?是因为她所承受的嫉妒与憎恨?还是因为……在这绝望的囚笼里,人性本身,就已经扭曲、腐烂,变得面目全非?
她不知道。
她也不想知道了。
巨大的、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绝望,如同黑色的、粘稠的宇宙真空,瞬间将她吞噬。所有的声音,所有的光亮,所有的感知,都在这一刻,离她远去。
她甚至感觉不到脸颊上滚烫的泪水。
她只是看着那个接过玻璃的女人,看着她脸上那狰狞的笑容,一步,一步,向自己逼近。
她放弃了。
彻底地,完全地,放弃了。
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将这个充满了背叛、荒谬和无尽黑暗的、令人作呕的世界,彻底关在了眼睑之外。
一滴冰冷的、沉重的、如同铅珠般的泪水,从她紧闭的眼角,无声地、绝望地滑落,滴落在身下冰冷的、肮脏的尘埃里,瞬间消失无踪。
世界……只剩下下坠的失重感,和一片永恒的、无边无际的、再也不会有任何光亮照进来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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