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董，我理解董事会的期望。”何宥微微偏头，目光对上张晟，语气依旧坚定，“正因为关系重大，每一个条款才必须清晰无误。技术合作不是简单的资本合作，一个模糊的条款，未来可能导致的是专利流失、市场尽失。凌芯的技术，是无数工程师多年的心血，也是我们目前唯一的、最重的筹码。我不能，也不敢，拿他们的心血和公司的未来，去赌一个‘信任’。”
会议室内出现了短暂的僵持，雪茄的烟雾缭绕，遮蔽视线。
张晟脸色不太好看，詹姆斯的笑容也淡了几分，他摩挲着酒杯，重新审视着眼前这个年轻的中国项目经理。
何宥的目光再次转向詹姆斯，眉头舒缓开，却带着更深的压力：“詹姆斯先生，如果威夫莱斯真如您所说，追求的是平等与合作，那么明确这些细节，应该并非难事。除非……”他恰到好处地停顿，留下无尽的潜台词。
詹姆斯眼底最后一丝笑意消失了。他沉默了几秒，忽然轻笑一声，身体向后靠去，做出了一个微妙的让步姿态：“何总经理果然名不虚传。好吧，具体的权限划分和数据安全方案，我们可以组建一个联合工作组来详细界定。威夫莱斯可以接受最严格的第三方审计条款。”
何宥知道，这已是对方目前能做出的最大表面让步。
真正的陷阱，会被那些顶尖的商业间谍和法律专家巧妙地隐藏在后续无数细节条款之中。但他等的就是这个姿态。
张晟立刻松了口气，脸上重新堆起笑容：“这就对了嘛！求同存异，大事可成！”
何宥垂下眼帘，视线落在草案上威夫莱斯巨大的LOGO上，沉默了近一分钟。这沉默漫长而压抑，仿佛在进行极其艰难的心理斗争。
很快，他想到了另一种解决方案。
他再抬起眼时，眸中锐利的光芒似乎被刻意压了下去。他轻轻吐出一口气，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既然董事会已有决议，詹姆斯先生也表达了诚意，”他几乎是逐字逐句地说道，每一个字都显得千斤重，“……我会尽力推动项目组，配合后续的谈判工作。”
张晟顿时喜笑颜开，仿佛已经看到了股价飙升的盛景。詹姆斯举起酒杯，笑容重新变得灿烂而富有感染力：“为何总、张董的远见，为我们未来的成功合作，干杯！”
何宥端起自己面前那杯几乎未动的酒，指尖冰凉，与杯壁碰撞出细微的清响。
他象征性地抿了一口，琥珀色的液体滑过喉间，带来一片灼烧般的苦涩。
半小时后，黑色的轿车无声地滑入雨夜的车流。何宥靠在宽敞的后座，车窗外的霓虹光怪陆离地掠过他毫无表情的侧脸。
他摇下车窗，冰冷的雨丝夹杂着都市的喧嚣涌进车内。
他凝视着窗外被雨水模糊的、凌芯大厦所在的方向，久久没有说话。
他又关上了车窗，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几乎只响了一声就被接起：“谈完了？情况如何？”
“和预想的一样。”何宥的声音低沉，没有一丝寒暄，直接切入核心。
“你答应了？”那边的语气里没有意外，只有确认。
“表面如此。”何宥看着窗外流淌的雨幕，“董事会施加压力，我被迫妥协。这是个合理的剧本。詹姆斯信没信不重要，他只需要相信‘启宸内部并非铁板一块’这个事实就够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显然是在快速消化信息并权衡利弊。“他们想要什么？”
“一切。散热技术的核心专利，客户数据，以及通过‘合作’之名，扼杀潜在竞争对手的最便捷途径。”何宥的语调平稳得像在做军事简报，“他们给出的诱饵很香，德累斯顿的实验室，欧盟的研发基金，顶级渠道。”
“代价是我们会被啃得骨头都不剩。你打算怎么做？”
“他们想要合作，那就给他们‘合作’。”何宥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组建联合工作组，我们会‘全力配合’。”
“蜜罐？”那边立刻心领神会。
“最高级别的那种。”何宥确认道。
“嗯。准备一份‘幽灵内核’的架构图，散热参数看起来提升20%，但热力学模型里有一个无法闭环的缺陷方程。再给他们一个‘经过优化的’底层驱动，里面埋好水印触发器，一旦他们逆向编译试图复用，就能反向追踪到他们的服务器IP。”那边构想着，继续道：
“工程量巨大，且需要绝对保密。团队里必须绝对可靠的人。”
“所有动作，绕过公司常规流程，用备用服务器和加密通道。”何宥接过话，指令清晰，“另外，真正的项目，即日起进入‘静默’状态，研发资料全部转移加密。对外，我们会宣称它已经因为这次‘合作’而无限期推迟了。”
“明白。”那头的声音顿了顿，声音里透出一丝担忧，“……江瞮知道吗？如果他知情……”停顿了一下，没有说下去。
以江瞮目前的心理状态和那封匿名信的影响，他知道这个庞大的欺骗计划，压力可想而知。
何宥沉默了。车窗外的雨声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格外清晰，雨珠一颗一颗敲在窗户上。
他眼前闪过江瞮苍白的脸，他紧绷的嘴角，还有他独自蜷缩在办公室沙发上的身影。一股尖锐的心疼猝不及防地刺破了他冷静的外壳。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个看似清冷疏离的人，内心藏着怎样脆弱易碎的角落。
将他完全蒙在鼓里，当真相揭晓时，那冲击可能会彻底摧毁他刚刚开始重建的信任。
但将他拖入这个充斥着谎言与危险的漩涡中心，看着他再次被焦虑和负罪感吞噬，何宥发现自己同样无法忍受。
这是一个两难的困局。保护他，还是信任他？隔绝风险，还是共同承担？
电话那头耐心地等待着，没有催促。
良久，何宥深邃的目光穿透雨幕，望向凌芯科技所在的方向，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以及深埋其下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温柔：
“暂时不要告诉他。所有的压力和脏事，我来扛。在他彻底相信我之前，他只需要看到结果。”
凌芯休息室内，是另一种静谧。
沙发上蜷缩的江瞮在睡梦中无意识地蹙紧了眉，仿佛感应到了那场无声的风暴正在窗外聚集。
他放在一旁的手机屏幕，倏地亮了一下，又迅速暗下。
是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新信息预览，只有短短三个字：
他骗你。
大概就从这一章开始变得好看了吧……
何宥：请原谅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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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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