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随月在厨房里，把阿姨留下的饭菜热了热随便吃了两口。
她没什么胃口，脑子里全是王总监说的那句“分析不够深入”。
到底要怎么才算深入？
她吃完饭，把碗筷洗干净，然后就抱着笔记本电脑和那堆资料上回到了自己房间。
她坐在书桌前，对着那份报告，一个字一个字地抠。
王总监说她逻辑清晰，重点也抓到了，这说明她的大方向没错。问题就出在分析的深度上。
可她只是一个还没毕业的学生，所有的知识都来自于课本。她能从财务报表上看出一家公司的盈利能力和偿债风险，但她看不出这些数字背后，整个行业的发展趋势和潜在的政策变动。
这些东西需要的是经验，是真正的实战经验。
而这些，是她最欠缺的。
她对着电脑，查了无数的资料，看了很多行业大牛的分析文章，但还是感觉像在隔靴搔痒，抓不到重点。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很快就到了深夜。
难道自己真的这么没用吗？连一份小小的实习报告都做不好？
她靠在椅子上，忽然想起了池晏。
池晏……她一定懂这些吧？
她掌管着这么大的一个集团，每天处理的都是上亿的项目。
这种程度的行业分析，对她来说，应该就像是大学生做小学数学题一样简单。
去问她？
怎么可能。
去向她请教问题？
那不是自取其辱吗？她肯定又会用各种难听的话来羞辱自己。
可是……如果不问她，自己明天早上拿什么去交差？
难道第一天上班，就要因为完不成任务而被“阎王”骂得狗血淋头吗？
她就这么纠结了将近半个小时。
最后，她还是站了起来。
她抱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走出了房间。
不就是被骂几句吗？反正也被骂习惯了，无所谓了。
只要能把报告做出来，比什么都强。
她走到主卧室门口，抬起手，犹豫了很久，才轻轻地敲了敲门。
“进。”
里面传来池晏带着一丝慵懒的声音。
许随月推开门，看到池晏穿着睡裙靠在床头看手机。
房间里只开着一盏昏暗的床头灯，气氛很安静。
“什么事？”池晏看了她一眼。
“池小姐，我……”许随月抱着电脑，有些局促地站在门口，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有话就说，别在那里吞吞吐吐的。”
“就是……王总监让我修改的那份报告，有些地方……我不太懂。我想……想请教一下您。”
“请教我？许随月，你是不是忘了，我只是你的雇主，可不是你的免费家教。”
就知道。
“我知道。就当我……求您。您如果愿意指点我，我……”
“行了。”池晏打断她，“把电脑拿过来。”
她……这是同意了？
“还愣着干什么？不是要请教吗？”池晏没好气地说，“我的时间很宝贵，没空在这里等你发呆。”
“哦……好！”
池晏带着她去了书房。
书房很大，一面墙是巨大的落地窗，另一面墙则是一整面的书架，上面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
“坐。”池晏指了指书桌前的椅子。
她自己则走到吧台，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说吧，哪里不懂？”她靠在吧台边，看着许随月。
“就是这里。”许随月赶紧把电脑转向她，打开自己写的那份摘要报告，“王总监说我分析得太表面，不够深入。比如关于新能源汽车电池技术的这部分，我分析了目前主流的两种技术路线的优缺点，也对比了相关上市公司的财务数据。但是……我不知道还要怎么往下挖。”
池晏走过来，看了一眼她的屏幕。
“这些东西随便一个看财经新闻的大妈都知道。老王没直接把这份报告扔你脸上已经算是给你面子了。”
许随月被她说得脸上一红。
“你只看到了数据，但你没看到数据背后的人和资本。”池晏伸出手，在她的键盘上敲了几下，调出了几家公司的股权结构图。
“你看这家公司，”她指着屏幕，“表面上看，它是一家专注于磷酸铁锂电池的龙头企业，技术领先，市场占有率高。但你看它的股东构成，里面有好几家都是有传统能源背景的投资基金。这说明什么？”
“说明……传统能源的资本，也在布局新能源赛道？”许随月试探地回答。
“这是第一层。再往下想。为什么他们要投这家公司，而不是投另一家做三元锂电池的？是因为他们更看好磷酸铁锂的技术前景吗？”
“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池晏冷笑一声，“资本是逐利的，也是最会规避风险的。三元锂电池能量密度高，但安全性差，成本也高。磷酸铁锂虽然续航差点，但它安全，便宜，技术也更成熟。对于那些刚从旧能源领域转型过来的、习惯了稳扎稳打的资本来说，你觉得他们会选哪个？”
许随月好像有点明白了。
“所以，决定技术路线的，不只是技术本身，还有背后资本的博弈和偏好？”
“这才是第二层。”池晏又调出另一份文件，是关于最近几项国家补贴政策的草案。
“这里，”她指着其中一条，“国家对高能量密度电池的补贴在逐年退坡，但对电池回收和梯次利用的扶持力度在加大。这又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国家在引导市场，不要盲目追求高续航，而是要更注重安全和环保？”
“没错。”池晏点了点头，“所以，你做分析，不能只看公司自己公布的那些光鲜亮丽的数据。你要看它的股东是谁，它的钱从哪里来。你要看政策的风往哪里吹，政府的手想把你引向哪里。你还要看它的上下游产业链，它的竞争对手在干什么。”
“把这些东西都串起来，你才能真正看清楚，这家公司到底值不值得投，它的未来到底在哪里。”
池晏一口气说了很多。
她没有用任何复杂的专业术语，但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钥匙，打开了许随月脑子里一扇新的大门。
许随月听得入了迷。
她从来不知道，一份看似枯燥的行业报告背后，竟然还隐藏着这么多关于资本、政策和人性的博弈。
这一刻的池晏，和那个喜怒无常、以折磨她为乐的魔鬼，完全不一样。
她像一个真正的、运筹帷幄的领导者。
许随月第一次对这个女人产生了一种名为“佩服”的情绪。
“听懂了？”池晏讲完，喝了口水，问她。
“……听懂了一点。”许随月点了点头，然后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就是……您说的这些，很多信息，我好像在公开渠道上都查不到。”
“废话。”池晏白了她一眼，“这些要是随便谁都能查到，那还要我们这些人干嘛？”
她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扔给许随月。
“这本书拿去看。还有，我电脑里有一个数据库的访问权限，我待会儿分享给你。里面有一些券商的内部研究报告和会议纪要，你可以参考一下。”
“现在，”她指了指门口，“滚回你房间去，自己修改。别再来烦我。”
许随月抱着那本书和电脑，看着池晏，心里很复杂。
她站起身，走到门口。
“池小姐。”她回过头。
“又怎么了？”
“……谢谢您。”
池晏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觉得自己今天晚上一定是疯了。
她不仅没羞辱她，没折磨她，居然还真的当起了老师，给她认认真真地讲了半天课。
她一定是宿醉还没醒，脑子坏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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