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路上,宋竺一脸兴奋地告诉了哥哥他们搬家的事情。
宋策微微一愣,先是问道:“找牙人的时候可曾受了欺负?”
提到这一茬,宋竺一下话就多了:“哥哥你真是料事如神,最开始找到的那男牙人,瞧不上我们……”
随着宋竺说完,宋策的脸色才好看了些。听上去几人并没有受欺负,牙人看人下菜是常事,便是他,当初刚到京城时,也因为衣衫破旧受了不少闲气。
“以后这样的事情,可以等我回来再去寻。你们毕竟是女子,怕是受了欺负。”
宋策的语气冷冰冰的,却听得薛沁微微一笑。
而宋竺就直接嘟着嘴:“哥哥说得容易,我都多少天没见过你了,若不是今日嫂嫂带我来堵门,怕是还抓不到你呢!”
这话说得,薛沁有点囧,怎么搞得她们像是来捉奸似的。
宋策也是一脸歉意:“对不住,这段时间太忙了。”
也不知这声“对不住”是对着薛沁,还是对着宋竺。
他想了想:“明日我休沐一日,你们想去哪里,我陪你们一道去。”
薛沁倒是被他一提醒,想起一件更重要的事:“你认不认识靠谱的人牙子,我想再买个丫头。”
后半句话说出来,总觉得奇奇怪怪的。
薛沁属实还有点不适应人可以买卖这个特定时代的事实。
宋策沉吟半晌,还是有些为难地摇摇头。
薛沁倒是一点也不意外,宋策本就是寒门出身,想来买下人这种事,他也没比自己熟到哪里去。
倒是宋竺忽然灵机一动:“嫂嫂,带咱们来看房子的那个吕姐姐便很靠谱啊,你不若去问问她。”
薛沁一愣,想想也是,吕杏娘没准能认识靠谱的人。
回到家后,宋策看着如今的院子微微一怔。
虽说还没完全拾掇干净,但是比他们原来的住处不知强了多少。
他想也知道这院子的租金定然不便宜,他新送回来的俸禄加上估计也不够。
他猜到薛沁或许是自己搭了钱进去,当即脸色就有些发红:“我下个月俸禄一发,便给你补上。”
薛沁笑眯眯,没有拒绝。
有着宋策这个壮劳力帮忙,几人的进度立刻就快了很多。
到夜幕初降时,住人的几间屋子已经统统被收拾出来,倒是宋策的书房还没来得及整理。
宋策有些为难,宋竺倒是口无遮拦:“哥哥,反正你暂时也用不到,放置两天再收拾吧,今天抖都要累死人了!”
薛沁却知道宋策在为难什么,但是如今她的住处搬到了正房,正房一侧的耳房中还有一张容人暂歇的小榻。若是宋策不介意,晚间睡在小榻上便是,反正中间隔着半道墙吗,谁也看不见谁。
宋家这边准备安置时,蓝家却正是一地狼藉。
贾清晓几乎是将整个卧房都砸了个遍。一干下人都躲在外面瑟瑟发抖,听着自家夫人在屋里发飙。
“蓝支言!你就是个废物!读书读书不成,赚钱赚钱不行,我瞎了眼才会嫁给你!”
蓝支言十分疲惫地靠在墙上,已经没有了和她争论的力气。
只是他这样子,落在贾清晓眼中更是火上浇油。
“你看看你,窝囊不窝囊?你再看看人家宋策,他家世尚且不如你呢,如今都已经是户部郎中了!你呢,沾着我父亲的光调到了刑部,可只能当个没什么用的员外郎!”
“我跟着你一日福不曾享过,还要处处受人奚落,让人瞧不起!若不是我,若没有我娘家助力,你蓝支言如今是个什么东西?”
“你倒好,看着我受欺负,连个屁都不敢放!你还是个男人吗?”
蓝支言缓缓闭上眼,这样的日子,他已经过了三个月,不知还要熬多久。
他听着贾清晓越来越过分的怒骂,奇怪的是,心中竟然没有丝毫波动。
一开始也是生气的,可是再生气,又能如何呢?
贾清晓说得没错,若不是借了她娘家的助力,只怕是他如今还只能继续在翰林院熬日子。
可是,一开始,也并不是自己上门求娶……
贾清晓又闹了一炷香的时间,终于消停了。
她自己一屁股坐在这一地狼藉中,捂着脸哀声哭泣。
为什么?
为什么她的命就这么苦?
当初父亲鬼迷了心窍,非要让她嫁给虞王做续弦。
虞王是异姓王,手中权势滔天没错,可是他都多大岁数了?
再过两年,虞王都要过五十大寿了!
她呢?她才十七岁!
她不甘心,而且她心中本来就有这爱慕之人。
自小的时候见过勇毅侯世子一面,这么些年,她就只想嫁给他。
日也想夜也想,可是她知道,明阳伯府已经败落了,勇毅侯府却正是如日中天,是绝对不会与他们结亲的。
果然,她在家中努力抗争的同时,外面传来了勇毅侯府要与薛国公府结亲的消息。
虽说没有指定是哪两人,但是京中的人都纷纷猜测,最可能的就是薛国公府的大小姐薛沁与勇毅侯世子沈倾。
这两人正当年龄不说,更重要的是他们自小交好,说是青梅竹马也不为过。
沈世子虽然对谁都温柔体贴,可是对薛沁还是不一样的。传言昔年薛沁高烧不退,连宫中御医都束手无策,还是沈世子去重金请到了民间有名的神医空青,又守在国公府三天三夜,衣不解带地照顾,才捡回了薛沁的一条命。
贾清晓在府中听到这消息,心如死灰。
可是彼时,她只是羡慕薛沁,却还远远达不到怨恨的程度。毕竟薛沁有着京城第一美女的盛誉,又是国公府的嫡长女,方方面面,都堪与沈世子相配。
可是这传言出来没几日,就除了薛沁与宋策那事儿。
贾清晓单单是在府中听着,都替沈倾感到难堪。
在她心中如神明一样不可高攀的男子,居然被薛沁以这样极端的方式羞辱。
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她无比地憎恨薛沁。
……
贾清晓哭得累了,自己到了隔壁房间睡下。
蓝支言站了许久,还是推门出去。
虽说夜色已经黑了,他还是出了家门,离开了这个让他一刻都不想多待的地方。
他像幽魂一般,在大街上飘飘荡荡。
走着走着,他停在了一处如意门前,犹豫了半晌,还是上前敲开了门。
即便夜已深了,他却没有等太久。
门半打开,里面的人看到他似乎一点也不意外。
“进来吧。”
……
没过几日,薛沁便再次去牙行,寻到了吕杏娘。
吕杏娘听完她的来意,也没多废话。
“要几个人?多大岁数,要做哪些活计?”
依旧如上次一样,言简意赅。
薛沁将自己的想法大致告诉了她,于是在宋策再一次归家的时候,便发现家中多了几张陌生的面孔。
专门做饭和浆洗衣裳的刘妈,打扫庭院、喂马还兼职护院的丁大哥,以及针线活很不错会做衣裳的披香。
薛沁对于目前的人员配置很满意,顺带问宋策需不需要再添个书童?
宋策忙不迭摇头,他已经生出淡淡的危机感。
虽说是薛沁的家道已经败落,但是不知她到底从邹老夫子那里得了多少补贴,竟然出手如此大方。
如今的宋策,感觉自己很像是吃软饭的。
薛沁比照着当下的行情,给刘妈和披香每月给了二百文的月钱,顺带将月露的月钱也提了上来,与她俩一致。
丁大哥干的都是重活,身上又有功夫,偶尔还要随宋策一起出门办事,薛沁便给了每月五百文的月钱。
薛沁拿着三人的卖身契,心绪复杂地藏进了自己妆奁的最底层。
月钱归月钱,这三人的卖身钱一次性便给出去了十五两银子。
虽说薛沁手头余钱还多,但是总觉得这样下去坐吃山空可不行,她也不能一直指望着宋策养活。
合计了一番后,她趁着宋策再一次归家,跟他商量:“我想购些田产,再买一件铺子,你有没有好的建议?”
宋策憋了半晌,只能掰着指头算了算:“我的俸禄再有八日发放。”
薛沁翻了翻白眼,要是光指望宋策每月那二十两俸禄养家,还不知猴年马月她才能过上现在的日子。这段时间杂七杂八花了不少钱出去,如今她手头只剩下七十四两黄金,折合白银是七百四十两。
她已经向吕杏娘大概打听过,如今京郊的土地,上等田一亩三两银子,若是种粮食一年可产两石;中等田一亩一两银子,若是种粮食,两亩地一年可产一石。
至于铺子,则是要自己看过才知晓。
薛沁坐在书桌前念念有词,手下的笔飞快写着什么。
宋策坐在她身侧,看着她,竟一时间有些出神。
她像极了他曾在乡间见过的一种野草,那草的生命力极其顽强,常常让农夫惆怅不已。
可是幼年时,他每每觉得日子太苦,熬不下去了,就会到田间看着那野草发呆。
看着农夫们用尽了各种方法,想彻底根绝它,它却还能一次又一次顽强地扎破土地,迎风生长。
薛沁,便有着这样的力量。
他如今在京中待的时间长了,偶尔也会听到一些风言风语。他知道薛沁自幼丧母,在偌大的国公府,过得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样荣光。
后来薛家事发,她想尽办法逃出了火坑,却又面对着万夫之指,人人都看不起她,嘲笑她,这其中,就有着自己的手笔。
他冷落她,打压她,坐视着自己的丫鬟冤枉她。
可是薛沁还是一次次爬了起来,似乎永远不知疲惫,永远只知道昂扬向上。
他与蓝支言同在翰林院很长一段时间,也有过耳闻,贾清晓在嫁到蓝家后,是如何整日里撒泼闹事,总是嫌弃蓝支言没出息。
翰林院的同僚们看到蓝支言便捂着嘴偷笑,因为他总是高高竖起的衣领下,藏着那些让人想入非非的抓痕。
而据他所知,一开始也并不是蓝支言去明阳伯府求娶,而是贾清晓非要下嫁。
虽说没有采取薛沁那样过激的手段,但同样也是她自己自愿的选择。
同为家世贵重的世家女,同样下嫁给了家世远远不如自己的年轻学子,蓝家的条件可比他强多了。
至少蓝支言还有个当县丞的父亲。
可是薛沁却从来没抱怨过他一句,她没有嫌过他穷困潦倒,没有担心跟着他没有出头之日。她自己从五指不沾阳春水的世家小姐,变成事事都要亲力亲为的翰林夫人,却总是一副知足常乐的模样。
她体内,到底积蓄着多少力量,能撑着她,永远都不向苦难低头?
宋策看着她如玉般光洁的侧脸,忽然觉得京城第一美女,美的或许不仅仅是这副皮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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