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你这样看着我,还不如就和我同住一间。”
这人吃饭不让我下床,拿资料也不让我下床,仿佛我有多金贵,脚落不得地似的。吃完了饭也不走,去隔壁拿了笔记本过来办公,时不时看看时间瞥瞥手机。
“陆总不是喊我看着您,他就是怕刚入住,酒店设施不够……”他顿了顿,看向我憋了半天道出一句:“裴老师,你套我的话……”
“倒也没有。”我淡淡揶揄,“你做得够明显了。”
洛丘河用力挠着后脑勺,脸涨得通红。
“你先回去吧。不早了。”
我下了逐客令,也看穿了他俩的戏码,洛丘河自然不好意思再待下去。只是他嘴上应着,手里的动作那是磨磨又蹭蹭,直到他手机再次震起来,才如释重负一般笑着对我说,“那裴老师早点休息,我先回去了。”然后飞速撤离了。
很显然,陆召应该快回来了。
本来他在我房间里逗留我倒不是很在意,洛丘河毕竟只是个助理,听命于陆召,我同他没什么过不去的。只不过我眼下得起来去厕所解决个人问题,房间里有一个不怎么相熟的人在场,总让我觉得很别扭,心理上也有些过不去。
酒店的床太软,我起得艰难,像是半身都陷在泥里拔不出来。单手支撑坐在那都摇摇晃晃,转移的时候更是因为平衡问题,直接摔了下去。
原本从地上爬回轮椅不是什么难事,回回复健都得练,偏偏今天身体跟我作对,后背疼得我直不起身,手也因为撞到麻筋一时间使不上力。
我咬牙试了几次,都没能把自己弄上轮椅。最后不得不打电话求助,手机就在床头,可我没选择打给洛丘河,而是找了酒店前台。
我抱着自己没有知觉的腿,尽力把自己缩成一团。那种沉而深的无力感又悄然攀附上来,全然笼罩着我,像是一双枯槁的手,用僵硬尖锐的骨骼卡住了我的喉,叫我疼叫我窒息,叫我无法言语。
我死咬着唇,紧闭双眼埋在膝盖上,连呼吸都克制着,我害怕一睁开,就会看到脏污的自己。
怕我好不容易捡起来的尊严,再次流淌殆尽。
“先生,我要怎么帮您?”服务生来得很快,只是他面对这样的我,有些无措,不知该如何做。
“麻烦你……”我捏着拳的手在抖,声音哑得都不像是自己的,“能不能……能不能……”
“先生?”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哑言,为什么不肯将自己的需求说出口。为什么要考虑那么多还没有发生的事情,我明明还干干净净,为什么会那么害怕弄脏别人,弄脏眼前的所有。
“裴修然!”陆召的声音骤然入耳,显然是带着怒意,连打横抱起我时都不再那么轻柔。我死死抓着他,艰难地从齿间溢出两个颤抖的字,“厕所……”
陆召把我放在马桶上,伸手去解我的裤子。
“我自己来!”我挥开他,腿因为无力而歪斜着,我将无障碍扶手握得极紧,如同握着我最后的一丝体面。陆召什么都没说径直走了出去,大力地将门甩上。
我就这样被他晾在厕所里,枯坐了将近二十分钟。
“是不是今天我不进这个门,你就打算睡厕所里了?”陆召冷声问我,“还是说,你打算等下爬出去?”
我抿唇不语。他过来想把我抱出去,我却不让他碰,“给我轮椅,我能自己出去!”
他明显压着火,扣着我的手腕将我捏得生疼,根本不允许我反抗直接把我抗了出去。然后我发现我的物品全都被重新收拾好了,行李箱停到了门口,而洛丘河垂头等在那。
“陆召你做什么?!”
“从现在开始,你和我同住!”陆召一字一句道,“洛丘河!把他的东西送我房里去,然后给他办退房!”
“不需要!”我冲他吼,“你松开!”我下嘴咬了他,咬得极狠,他吃痛地把我摁到轮椅上。
“裴修然,你够了没?你打算任性到什么时候?!”陆召怒道,扣着轮圈让我不得动弹。
我狠狠盯着他,不断喘息着。
“好,你不想要我管是吧?”陆召不再禁锢我,而是问道,“那你告诉我,床这么软,你睡得了吗?你腰背有伤在流血,你自己知道吗,你背后是长眼睛了能自己处理吗?”
“你打算怎么洗澡?”陆召追问道,“是打算在厕所再摔一次是吗,反正你没感觉,摔不疼是不是?所以你无所谓,宁可憋死了不说,自己一个人想办法,也不肯开口求助对不对?”
我压着鼻腔里的酸涩,“我自己可以,不用你管!”
陆召二话不说将我推进厕所,不管我怎么挣扎我都只有半张身子能动,根本无力抵抗,被他无端捞起来送进了浴缸里。他袖手旁观地站到一旁,沉声道:“行,你能自己坐到轮椅上,我便不再管你。”
我不服输,一次次尝试,又一次次摔回去。最后却只能不甘心地把头埋在双膝上,攥紧了拳。
做不到。我的的确确做不到。
陆召深吸了一口气,也如同精疲力尽似的坐到浴缸壁上,弯着背脊问我,“还舍不得开口吗?”听我没有回答,他便伸手过来,盖在了我的头上,“你不心疼自己,我都心疼了。”
“陆召!”我打掉他的手,恨声咬着他的名字。
“刚是我太凶了,对不起。”陆召眉眼里带着些许温柔,他用指关节抵在我眼眶下头,“别哭……”
“陆召,是你非要我来的!”
“是我不好。”陆召把我抱回轮椅上,蹲在我面前说,“我不过是有些私心的,想你向我开口求助,也给自己找点理由更靠近你。谁知道我的心上人嘴比鸭子都硬,没等到他先开口,我快气疯了。”
不知为何他嘴角有点笑意,让我顿觉我方才那句话就好似在跟他撒娇一样。我气得不再开口,只觉每多说一个字,就要被陆召下一个套。
“不闹了行不行?先到我房里把背上的伤处理了。”
他这哄孩子的语气让我愈发的恨,都懒得看他,自己划着轮椅出去了。
洛丘河已经放好了东西折返回来,等在门口。
“你等我开口是吧?”我问陆召,“好,那我和洛丘河一间房。我有任何的事情都会求助于他,行了吗?”
陆召双手插兜,冲我耸了耸肩。
被我点名的洛丘河猛然抬头,一双眼瞪得都快落出来,这会儿说话都开始结巴起来,“裴、裴老师您别开玩笑……”
“你之前不是还跟我说,你原本就和我是一间标间的吗?”我咬牙切齿地问这个小兔崽子。
“那不是我当时不知道您和陆总的关系……”他说得小声,含了个枣似的,却是让我每个字又都听得清清楚楚。
我气结。
“陆总,没事的话,我先回房了。”洛丘河道。
陆召对我露了个一字笑,冲洛丘河随意地挥了挥手。
“怎么办?修然,你好像只能跟我一间房了。”陆召惋惜地演着。
“总还有其他房!我自己再开一间总可以?!”
“修然,我又不是要你和我睡一张床,不过是在同一屋檐下,你怕什么?”
“我哪里怕了?!”我觉得自己额上的青筋都在突突突地跳。
“哦……”陆召拖了个长音,“那是同意和我住一间了?那就走吧,我还给你买了双皮奶。”
看着他脸上的表情,我实在很想揍他。这人怎么能这么无赖又这般无耻!
还这么自说自话!
陆召住的是总统套房,有内外两间,外间是个豪华客厅和办公区域。落地窗那横放着一张皮质的沙发躺椅,陆召看着那儿对我微微笑着道:“就得委屈你了。”
可我觉得,这人怕是早就想好了,知道对我的腰背而言,偏硬的床或是沙发反而更舒服一些,所以才会先把我逼进死胡同,然后再退一步,说着不是要和我同床共枕来引我入套。
我真想问问当初我自己是怎么瞎了眼看上陆召。我都不怀疑哪天陆召把我卖了,让我帮他数钱,我都能觉得自己赚了。
我反趴着,陆召给我处理腰背上的伤,应该是我摔下来的时候被轮椅踏板刮到了。没有知觉的地方凝血功能比较差,出血多,看上去伤得很严重似的,其实最多也就蹭破点皮。
“好了?”我看他动作停了便撑着想起来,又被他压了回去,“别动。”
我看不到全部,不知道他伸手触在我后背哪里,但想来大抵是在摸手术留下的疤,因为他问了我一句,“疼不疼?”
“记不得了。”
我的确是记不清了,过去所有的刻骨镂心总会因为伤口的愈合慢慢被淡忘,当时的声声泣血也不过是现在三言两语可以说得完的故事。
要说疼,那也只是我自己的感受罢了。
说得出口的伤也许并没有想象中的疼,而那些起口忘言的苦,才是真真切切的痛。
陆召给我处理好伤处,撑着下巴盯着我问,“要洗澡吗?”
我自己拉过轮椅坐上去,翻找出洗漱用品,径直进了浴室。陆召脱了西装随手扔在椅子上,跟了进来,他挽着袖子,露出一小节手臂。
我拧着眉带着极度的厌烦问他,“你做什么?”
“帮你放水,抱你进去啊。”陆召坦然回答。
“我可以自己来。”我冷着脸道。
陆召点点头,老实巴交地往外走,等走到门口又退回来两步,从镜子里对我说,“那你洗好了喊我,我来接你。”
接你个大头鬼!
我反复告诉自己要冷静,拿东西砸人不是个好习惯,“滚出去!”
我将浴巾、浴袍全都放在能够得到的地方。洗完后我尝试着能不能自己出来,但浴缸壁沾了水后愈发的滑,就算垫着毛巾,没有其他借力的地方能把我自己拽出来。
“啧,修然呐,你怎么这么不听话?”
我听到陆召的声音就像炸了毛的猫,整个人都很是烦躁。尤其这人说话变得特别欠揍,一双桃花眼在我身上来来回回。
“我站门口站了半天,你都不喊我?”
“你能不能闭嘴……”我无力地问道,“陆召,你什么时候话变得这么多了?”
我是直接在浴缸里套上的浴袍,陆召来抱我便被吸了水的浴袍弄湿了一身,他不甚在意。
他已经摘了他那副半框眼镜,眼神直勾勾地撞进过来,他微微闭着唇想了一下道:“可能是要把从前那些我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都说回来,说够本。”
“好让我心上人知道,我曾经是真真切切喜欢过他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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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争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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