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一刻,晚风渐起。没过多久,豆大雨点撒泼墨的落下。
薛姈特意叮嘱绣棠在关窗时留条缝隙,吹进来的夜风沾染了水汽,令人精神一振。
在收拾柜子时,薛姈甚至还翻出了几本书,她怀疑房中摆设全是从库房随意拿了些陈旧物件拼凑起来的,好在足以解闷。
既来之则安之。
她坐在临窗的软榻上,将手中的游记翻过了一页,忽然头也不抬的道:“第九次。”
她冷不丁开口,把身边盯着窗外发呆的绣棠吓了一跳。
绣棠疑惑的望着自家姑娘。
“从开始下雨算起,你已经叹气了九次。”薛姈一本正经的解释。
绣棠恍然,有些哭笑不得的道:“姑娘,您还有心思打趣奴婢!若是下一夜雨,您的衣裳干不了,就只剩一套了,如何来得及换洗?”
既是让她们在宫中住下,衣食总是要有的罢。
午饭和晚饭倒是有人及时送来,被褥的料子虽寻常,好歹也是齐全的,偏偏差了衣裳。
“许是没有合适的罢。”薛姈又翻过一页,无可不可的道:“薛妃的衣裳自是不合适,除此之外……”
话还没说完,薛姈自己先住了声。
绣棠正等着她往下说,见薛姈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正要追问时,忽然院外传来拍门声。
“开门罢。”薛姈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当绣棠撑着伞去开门,发现外面冒雨前来的竟是白芷,还带着个替她撑伞的小宫女。
“娘娘今日劳累着了,精神有些不济,已经早早歇下。”白芷向薛姈问了好,特意解释了一句。“娘娘叮嘱,说是这两日姑娘不必去请安。”
她一面说着,一面观察着薛姈的表情。
屋子里点着两盏宫灯,足以照亮小小的一方世界。
薛姈生得冰肌雪肤,在柔和又不失明亮的光芒下,更衬得肌肤如暖玉。她微微蹙着眉,似是担心薛妃的身子,颇有几分娇柔动人的情态。
灯下看美人,愈发令人心惊。
娘娘怕不是养虎为患——白芷不误担心的想。
直到薛姈问起了薛妃的病情如何,她才回过神来,随意敷衍了几句。
短暂的寒暄后,她终于道明了来意。
“娘娘见了姑娘欢喜,一时倒忘了如今不比旧日在家中,娘娘和姑娘只是姐妹。”白芷面露为难之色,道:“如今娘娘的衣裳不便拿给姑娘穿,又不值当为了这点小事去侯府……”
薛姈眸光微闪,温声道:“这是自然,姐姐帮我和绣棠找几件干净合身的就好。”
“内务司前日才送来几套新的衣裳,都是上好的料子呢,正好可以拿来给阿姈姑娘——”跟白芷来的小宫女,突然在一旁提醒。
白芷立刻反驳道:“胡闹,那些是给大宫女的衣裳,怎可拿给姑娘,还不快道歉!”
两人一唱一和的做戏,原来是在这儿等着自己。
薛姈浅浅笑了一下,水汪汪的杏眸如同沾染了窗外朦胧雨雾,让人看不透。
白芷心头一跳,几乎以为被薛姈看穿了。
下一刻,她柔声道:“白芷姐姐,我既是来陪伴娘娘的,没那么多讲究。若姐姐方便,能均出两件来给我们就够了。”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答,白芷松了口气,脸上的笑意真诚了许多。
“等下我就让人送来。”
薛姈道了谢,白芷也不再多留,借着找衣裳的理由,带着小宫女立刻赶了回去。
“姑娘,她们怎能这样欺负人!”绣棠皱起眉,咬牙道:“您好歹也是侯府的姑娘,怎么让您跟宫女同样的待遇——”
她话没说完,愕然望向薛姈。
莫非薛妃要让自家姑娘给她当宫女?
薛姈赞许的点点头,她长长舒了口气。“这比我预想中还好些。”
若只是做宫女,无疑是印证了她原先的想法,薛妃用她来敲打二房,也把不想找人固宠的事搪塞过去。
左不过是会累些,她们本就相看两厌,用不了多久薛妃就会放她回去。
约莫半个时辰,名唤小莲的小宫女果然提着沉甸甸的包袱过来,里面叠着六套宫装。三套是淡粉色大宫女所穿,还有三套是跟小宫女身上一样的淡青色。
白芷“体贴”的给主仆二人分了尊卑。
薛姈给绣棠使了个眼色,她拿出一小块碎银子递过去,笑眯眯的道:“辛苦妹妹跑一趟,拿着买点心吃罢。”
小莲又惊又喜的接下,喜滋滋的谢赏,给薛姈磕了头才走。
绣棠有些肉疼,她们随身带的银钱不多,得用到刀刃上才行。起码得是银柳那种对她们有善意的大宫女才是。
“银柳在薛妃进宫前就已是掌事大宫女,见多识广,更不是咱们手头这些银钱能收买的,不必刻意笼络,顺其自然便是。”薛姈看出她的心思,特意解释道:“千万不要小瞧人,小莲虽人微言轻,也能帮上忙。”
绣棠点点头,收拾衣裳时,满心都是愧疚。
若跟姑娘来的是雪檀就好了,她比自己聪明许多,又心细如发,不必姑娘事事都提点。
不过,让雪檀去庄子,姑娘才会安心罢!
绣棠捏紧了拳头,她一定尽快成长起来,才能帮到姑娘。
看着她一会儿忧心忡忡一会儿又自信满满的模样,薛姈并没点破,轻轻弯起唇角。
“收拾完就早些歇着罢。”薛姈提醒她道:“只怕咱们能睡的安稳觉不多了。”
薛妃不是请她们来享福的,早些摆正身份,才能更好的应对。
当时的绣棠只是随口应下,没料到姑娘竟一语成谶。
从此后连续六日,薛妃都称病没见姑娘。
每日姑娘清晨学完两个时辰的规矩,就要去小厨房炖汤,午后是做女红的时候,晚饭后还要抄写佛经,一日里比低等宫女还要累得多。
她倒还好些,只需跟着低等宫女一起做粗活,总还是有休息的时候。
看着姑娘每日劳累辛苦,薛妃心里就畅快了?
薛妃究竟在想什么?
***
“这几日薛姈表现如何?”薛妃慵懒的靠在贵妃榻上,吃了两口西瓜就放下。
如今她身子仍未复原,哪怕暑天也不可多用寒凉之物。
“回娘娘的话,她倒是安分守己。”白芷奉上盛着温水的瓷杯,恭声道:“眼下这个时辰,应当是跟着刘嬷嬷学规矩。”
薛妃闻言似是来了兴致,要亲自去瞧瞧。
偏殿外。
薛姈轻轻眨了下眼,浓密而卷翘的睫毛挡住了额上将要坠落到眸中的汗珠。
饶是平日里她不怎么出汗,练了近两个时辰的行礼,贴身小衣已被汗水浸湿。这回仅是蹲身的姿势就让她保持一盏茶的功夫,她身上酸疼得近乎麻木。
可这瞬息的分心,让她身子不易觉察的轻颤了一下。
“阿姈姑娘,学规矩要专注。”几乎是同时,一道严厉的女声响起。“在贵人跟前服侍最忌讳分神,一丝一毫的差池都不可。”
只见满面肃容的管教嬷嬷手持戒尺,站在勉强维持着仪态的薛姈面前。
“重来一次。”她冷冷的道。
“多谢嬷嬷指点,阿姈记下了。”薛姈哪怕已疲惫至极,却仍是神色温顺的应了,再次缓缓的屈膝蹲身。
一起学规矩的小宫女们见状,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她们每半个时辰都能休息片刻,唯有阿姈姑娘从没停下过。
刘嬷嬷也太严厉了些——
要知道阿姈姑娘与她们不同,她可是薛妃娘娘的堂妹,并不是普通的宫女!
“这次尚可。”刘嬷嬷一直盯着薛姈,见她光洁的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唇色也隐隐发白,这才放过了她。
薛姈已是在硬撑,她并不敢松懈,强打着精神向嬷嬷道谢,缓缓起身。
不远处的阁楼上,薛妃目光冷淡的看过来。
站在这里,她只能看到那道纤秾合度青色身影和半张精致的侧脸,偏生小宫女们窃窃私语的声顺着风飘进她耳边。
夸薛姈脾气好也就罢了,甚至还有人直言“阿姈姑娘着实生得好,比起宫中的主子娘娘们毫不逊色”。
薛妃眼神倏地冷了下来。
“薛姈不必去学规矩了。”她面无表情的道:“明日一早,让她来本宫的寝殿,学着做些服侍的事。”
白芷闻言一惊。
娘娘近来虽因病着不能侍寝,可因娘娘先前的功劳和侯爷在西北挣下的军功,皇上每旬都会特意来看望娘娘,有时候还会留下用膳。
眼看又要到皇上来的日子,娘娘竟让薛姈过去服侍——
“本宫倒要瞧瞧,那张脸究竟会不会让天下的男人都为之动心。”薛妃像是忍耐到了极限,发泄似的说了一句,拂袖而去。
白芷觉察出薛妃平静神色下翻涌的妒火,闭口不敢言语。
***
清和宫。
小内侍们忙进忙出,不断往殿中送冰。
恪昭容有了身子本就受不得热,尤其是这燥热的暑天,难捱极了。
她斜倚在罗汉床上,由宫人们服侍着在喝用井水冰镇过的银耳莲子汤解暑。
“娘娘,延福宫中果然添了人,都是定北侯府送来的,已经住了数日。”小宫女快步走进来,低声通禀。
恪昭容原本悠闲的轻抚着自己才显怀的肚子,闻言顿时来了精神。
她早就猜到薛妃会有动作。
两人同时落水,就算薛妃博了个救人的好名声又如何?自己身怀皇嗣同样有功,可薛妃却损伤了身子,再难有孕。
虽然薛氏晋了妃位,位份高于自己,可一来她并无封号,算不得真体面;二来自己顺利诞下皇子后,晋位是指日可待的事。
薛妃向来心高气傲,服侍天子四年肚子没动静,也没见她提拔身边的人,如今倒是急着低头了。
“藏得这样严实,是有什么见不得人吗?”恪昭容挑了挑眉,饶有兴致的道。
因她落水后怀相一直不大好,皇后已经免了她的请安,她也只是偶尔才露一面。
养胎的日子闷得要命,宫里有了这样的新鲜事,应该在请安时跟后宫姐妹们议一议才有趣。
恪昭容吩咐道:“替本宫准备衣裳,明日一早本宫去给皇后娘娘请安。”
恪昭容:奔赴吃瓜第一线
PS:过了零点就是国庆节啦~祝宝子们愉快度过假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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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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