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李苑==
秦婈微微颔首,同余光去看他。
萧聿身后站着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头,从穿着打扮,和斜跨在身上的深棕色药匣来看,此人不属太医院,应该是个江湖郎中。
若她猜的没错,他是来给太妃看病的。
太妃的病情一向瞒得紧,即便秦婈什么都不问,她也知道,太妃的身子比从前更差了。
寿安宫越来越重的药味,和太妃身上藏不住的血腥味,似乎都意味着,药不至焉,疾不可医。
众人移步偏殿后,萧韫缓缓从秦婈身边醒来。
秦婈低头,捏了捏他柔软手心,轻声:“醒了?”
刚醒,萧韫还有点迷糊,头靠在秦婈肩上,半眯着眼,点了点头。
秦婈忍不住一笑,继续同他道:“还困不困?不然回暖阁接着睡?”
萧韫摇头,下意识地去看黑漆嵌螺翘头案上的更漏。
申时快过去了。
他知道,她又快走了。
萧韫抬头看她。
左眼眷恋、右眼不舍。
有时秦婈自己都觉得,母子间好似真有种旁人没有的默契,就像现在,萧韫只看她一眼,都不用说话,她便知道他在想什么。
秦婈替他整理衣冠,又道:“明日我还会来,嗯?”
闻言,萧韫板起小脸,低头,咬住了下唇。
秦婈垂眸看着他,似乎在等他说话,也不知过了多久,小皇子憋红了脸,才道:“早点。”
也许是刚醒,也许是不熟练,这腔调确实不太标准,就像是筝乐弹错了音。
秦婈能听出来,萧韫自然也能。
他耳朵微红,目光一沉,不由攥住了拳头,头垂的更低了。
秦婈没纠正他,也没出声安慰他,只是用食指尖去戳他的小拳头。
一下、一下,戳着戳着,他就松开了。
眼神也变得柔和。
他好似对秦婈每个动作都没有抵抗力。
萧聿和太妃进屋时,刚好看到了这一幕。
日渐西行,橙红色的光透过支摘窗的缝隙洒进来,落在秦婈和萧韫笑意盈盈的眉眼上。
他整个人就像是没了呼吸一般。
他顿住脚步,忍不住妄想,假如、假如、假如她还活着,是不是也该是这样的光景?
这时,秦婈和萧韫一齐回头。
萧韫一改平时的腼腆,一步一步走到皇上面前,躬身,行礼道:“父皇……万安。”
萧聿惊讶地挑了一下眉,旋即从鼻尖逸出一丝轻笑。
这才几日的功夫,竟知道给他请安了。
萧聿忍不住抚了一下他的脑袋瓜。
孙太妃看着萧韫努力贿赂他父皇的样子,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在她看来,萧韫这孩子虽然不开口说话,但却非常聪明。
他很清楚,只有这样,秦美人才能继续留在他身边。
孙太妃看着眼前不是母子却胜似母子的二人,不由在心里祈祷,但愿,她没看错人。
秦婈起身过去,朝皇帝的太妃福礼。
太妃微微颔首,嘴角带笑,与她道:“今儿辛苦你了。”
“臣妾不辛苦。”秦婈斟酌须臾,抬眸看着太妃道:“能为陛下和太妃分忧,是臣妾的福分,臣妾只望太妃保重身体。”
闻言,萧聿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蹙眉道:“你先下去。”
许是太过熟悉,哪怕多年未见,秦婈仍是敏锐地听出了他语气中暗藏的一股“厌”。
他向来,不喜那些能说会道,又自作聪明的人。
秦婈不再多言,立马规规矩矩道:“臣妾告退。”
秦婈走后,太妃用帕子捂住嘴,重重地咳了起来,一声比一声重,眼瞧着,血就浸透了帕子。
萧聿看着那些骇人的血迹,道:“太妃合该叫长宁早些回来。”
孙太妃攥紧了帕子,清了清嗓子道:“有一事,搁在心里许久了,我自知时日无多,再不说便没机会说了……”
话还未说完,孙太妃又虚虚地喘了一口气,整个人似乎站不住了一般,嬷嬷见状连忙扶住了她。
萧聿道:“太妃有话慢慢说。”
孙太妃深吸一口气道:“若是日后,长宁惹出什么祸事来,还恳请陛下,保她性命。”
萧琏妤是她的女儿,她最是了解。
那样闲不住的性子,能在骊山别苑称病三年不出,绝不会是她口中那句“女儿忘不了苏淮安,此生不会再嫁”那般简单。
萧聿道:“朕就长宁一个妹妹,便是太妃不说,朕也会护着她。”
站在一旁的萧韫看着孙太妃嘴角沾了血,急急走过去,踮起脚,想用手去擦。
“韫哥儿,没事,没事的。”太妃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小手,道:“袁嬷嬷,带大皇子去暖阁。”
袁嬷嬷应是,连忙将萧韫抱起来。
萧韫回过头,一动不动地看着太妃,眼里渐渐浮上了一抹水光。
小小的孩子,他好像什么都不懂,又好像什么都懂。
就像他知道母亲何时会走,也知道太妃终究会离开。
孙太妃心里忽然一酸,忍不住道:“今日我再说句僭越的话,若是陛下有心让她照看韫哥儿,那她的位分,总是要升的。”
说起位分,那背后的说道便多了。
依大周的宫廷律法,后宫女子若是想升位份,要么得宠,要么需替皇家诞下子嗣,再不然,就是母家有功。
比如薛妃,虽然没宠,但这些年薛长柏抗击瓦剌有功,就是皇帝看不上她,也得给薛家留几分薄面。
可秦婈的父亲不过是挂虚职的太史令,根本没有争功出头的机会。
后者不行,那便只能是前者。
子嗣暂且不说,她总得有宠。
若是皇帝幸都没幸过,宠从何处来?
后宫是人吃人的地方,无母家傍身,再无帝王宠爱,她拿什么照料皇子?
萧聿默了半晌,沉声道,“朕再想想吧。”
太妃看着皇帝离去的背影,在心里又长叹了一口气。
近来这几日,秦美人往寿安宫跑,皇帝也跟着来,后宫已是悄然无息地乱了套。
后宫的人心,和天下人心都一样,皆是是“民不患寡而患不均”。
三宫六院都无宠,那还好说,一切相安无事。
怕是怕,有人打破了这个局面。
晌午过后,薛妃请李妃到咸福宫喝茶。
说是喝茶赏花,但这心里头显然是各怀鬼胎。
李妃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轻轻柔柔道:“恭喜姐姐了。”
薛妃道:“何来的喜事?”
李妃道:“薛老将军此番迎击倭寇立了功,这还不算喜事?”
闻言,薛妃扔下手中杯盏,嘴角忽地涌起几分讥讽,“立下汗马功劳又如何?终究抵不过有些人生了副好相貌,能让人‘逢新感旧’。”
入宫这些年,薛妃虽未得宠,但心里也承认萧聿是个明君。
回想先帝在位时,常常是谁家立了功,谁便得宠,枕边风再一吹,家中兄弟接连升官。
就像当年楚后得宠,楚家便借外戚之势统领吏部、翰林、都察院,以此侦伺朝官,结党营私。
世家和皇权之间,早已是剑拔弩张。
唯有薛家主动放了权。
除去三年前,长兄疏忽大意,让苏淮安那个卖国贼从刑部大狱跑了,薛家做的还不够吗?
思及此,薛妃握紧了拳头。
当年苏后得宠便罢了,毕竟在查出苏景北通敌叛国前,苏家世代,战功赫赫。
她虽妒,但也服。
可如今这位秦美人算怎么回事?
只因生的像她?
李妃柔声安抚道:“姐姐的母家是朝廷栋梁,这等荣耀,也是旁人羡慕不来的。”
薛妃看着李妃道:“你倒是看得开。”
李妃慢悠悠道:“日子安宁,也算顺意,没什么看不开的。”
薛妃轻嗤:“你这风淡云轻的样子摆给谁看呢?若真不在乎,三年前,又何必哭着来同我说那件事?”
那件事。
李妃握紧了杯盏。
就在这时,清月走过来道:“娘娘,秦美人到了。”
薛妃拢了拢鬓发,道:“带她过来。”
秦婈随着清月来到阔月阁。
她微微一怔,没想到能在咸福宫见到李苑。
刚入宫的薛澜怡心高气傲,行事跋扈肆意,仗着薛家势大,没少欺负这位高丽来的李妃,也没少挑拨她与李苑的关系。
薛澜怡总是在李苑承宠的隔日来坤宁宫与她说话。
记得有一回,薛澜怡气冲冲地跑到坤宁宫,顶着眼里的乌青道:“皇后娘娘能否做主给臣妾换个院子?”
她不解,便问:“咸福宫何处不好?”
薛澜怡道:“皇后娘娘不是不知道,陛下就喜欢李妃唱的曲子,娘娘住在坤宁宫自然是听不到,可咸福宫和长春宫紧挨着,夜里的动静,实在吵得臣妾睡不着。”
她抬头看着薛澜怡的眼睛,清楚地看懂了她的意图,哪怕心脏起伏如浪翻涌,她也只是淡淡道:“陛下日理万机,难得歇在后宫,你若是嫌吵,就来坤宁宫住。”
薛妃败兴而归。
薛妃一走,坤宁宫的下人便会在私下里嘟囔:“娘娘贤良淑德,便是太后都赞赏有加,薛妃竟以为咱们娘娘跟她一样。”
“不过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罢了。”
每每听了这些话,她都一笑置之。
她真的贤良淑德吗?
其实非也。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本就不是个贤良淑德的人。
**、嫉妒、贪念、人有的七情六欲她都有。
三妃入宫后,她曾在坤宁宫失手砸过一面镜子,扶莺连忙跑来看她的手,问她怎么这样不小心。
她看着那些碎镜中倒映着的无数个自己,怔了良久。
费尽心思去争宠?
太累了。
她不想。
再然后,她便想通了。
夫妻之间做不到贤良淑德。
但是君臣可以。
只没想到,后来,他们竟连君臣都做不成了。
秦婈思绪回拢,躬身道:“臣妾见过薛妃娘娘、李妃娘娘。”
李妃嘴角噙着一抹笑,与她对视,柔声道:“免礼。”
来给大家一个清晰的排雷:男主目前只有过苏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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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李苑(二修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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