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春
与耶纳失去联系的八个月把法拉利折磨得不像样子，原本油亮微卷的黑发里跳跃着丝丝银灰。
战争时期想要平稳安逸的生活是很难实现的，柏林的一些居民畏缩着脖子快步走在街上，解决掉一天中的一餐温饱，并且顺利存活下来就是每日的人生目标。法拉利坐在查尔斯公寓客房的床上，透过窗户呆呆望着外面，无数次冲动让他想回到巴黎，哪怕死在裴多菲饭店都好，他只想再看一眼耶纳的脸。
法拉利终于感受到饥饿，于是打开冰箱却发现找不到一丝食物的踪迹，这时他才终于意识到查尔斯已经至少三天没回家了，甚至没有派人来送些什么。他回忆起查尔斯说过的市中心的政府步兵营，想着哪怕找不到人也可以打听一下消息，于是他带上几年前查尔斯给他的那把手枪，裹上查尔斯的皮制风衣，准备冒险出门。
法拉利锁好门，转身的瞬间看见一名士兵搀着查尔斯从路边走过来。
苏联红军的部队正从东南两面步步逼向柏林，几天前查尔斯所在军团被派往外围抵御，没来得及给法拉利留下什么信息就匆匆上了战场。一天内，整个军团几乎覆灭，查尔斯成了少数受伤不重得以还生中的一员。他被打伤了一条腿，好在只是皮肉伤且没有弹片残留，就在今天上午，他绷着有些许血迹渗出的纱布，在政府楼下的一个房间手肘抵着门框，接受了勋章奖赏并被提升为少校。
“这件衣服对你来说还是有点大，是吗。”
查尔斯看见法拉利不由得露出柔和的笑意，希望通过调侃把拉利的注意力从自己的伤腿上移开。
“我还会长个的。”
法拉利看见查尔斯伤了一条腿但至少还活着，紧绷的肩头稍微松懈下来，抬起袖子把手从袖口露出来，一边回以轻松的话语，一边从搀扶着他的士兵手里接过这位还有功夫耍贫嘴的伤员。
查尔斯坐在餐桌旁跟法拉利讲述了这几天的经过，并安慰他没什么大事，自己甚至因为这份伤获得了赞赏和几天修养的时间。法拉利听查尔斯讲话，盯着他有些瘦削的脸和更加清晰突出的喉结上下滚动着，忽然鼻头一酸，两行眼泪簌地流了下来。查尔斯手忙脚乱地要站起来给他擦眼泪，全然没注意自己一瘸一拐的样子惹得法拉利更委屈了。
“吃饭了，查尔斯少校。”
法拉利把下午送来的食物烹饪好，在查尔斯门口喊道。
“好的，法拉利大厨。”
查尔斯踮着脚，走两步蹦两下，有些滑稽地挪到桌旁。他有点庆幸家里的少年是个大厨，紧缺的食材完全发挥了它们的作用，也有点庆幸这次受伤好像缓解了不少他们之间微妙的疏离感。
还没等缝合的伤口长出新的皮肉，查尔斯就再度被调往了市中心的政府听令。这次查尔斯给法拉利留下一张通行证，如果苏联攻入市中心，危急时刻到市政府地下堡避难。
法拉利说他会在这个公寓等他活着回来，同他一起去那个地方。
政府地下的会议室里，希特勒正指挥着最后的反击，唾沫横飞，因为衰老而下垂的面部肌肉随着他的愤怒而抖动着。返回这里复命等待调遣的查尔斯每天和不同的战友侃着天，刚混熟的几个面孔没过多久就消失不见。
今天查尔斯同往日一样在走廊过道抽着烟，外面时不时能听到爆炸的声响，墙壁上的挂灯跟着颤抖，明明灭灭几下又恢复如常。他很想回一趟家，想给法拉利报个平安，但是身为军人在这种紧要关头必须随时待命，即使还没有什么上前线的安排——
死到临头的德国对待受伤的战士又体现出了人道主义，真是好笑。
与他同住的三名军官里，有两人已经离开四天了，没有音讯，也就是阵亡了。现在这个时候，每天传来的死亡名单无计其数，他可没有心思仔细去辨认。仅剩的一位名叫马库斯的上尉与他共同住在这个避不见光的宿舍里，偶尔聊聊家人或朋友。
马库斯说他的有个16岁的弟弟正在青年团挥洒热情，他们之前偶尔能在地堡供餐时间见上一面，近来几天都没有联系，他有些担心。
查尔斯点点头，安慰他说战火平息些之后就可以和家人团聚了，说到这里他又想起家里的法拉利，也许每天都惶惶不安地期盼着他的消息，毕竟目前在这里他只能依赖自己了。
马库斯看查尔斯有些走神，就问起他的家庭情况，他摇摇头说自己只剩一个朋友，借住在自己家中等待自己回去。也许是想缓和一下压抑的氛围，马库斯调侃地说，听说你在法国集中营的时候有个男朋友，是他吗？查尔斯忽然皱起眉头冷下态度说，这种地方不要乱讲话。马库斯连忙摆手说自己只是开个玩笑，不过现在这里的管理如此混乱，可以请他来这里一起喝酒，至少与街边的公寓相比这里更安全。
查尔斯被说动了，借着夜晚地堡里混乱的狂欢时返回公寓中，法拉利正抱着他的大衣睡在客房，但是房间门开着，大概是想等查尔斯回来能够第一时间看到他。
他们一起回到地堡，从过道、餐厅到休息室乱作一团，根本没人注意刻意掩饰自己的法拉利。
查尔斯在回来的路上听到一位熟悉的将军说，这两天会安排货船来接走一些没必要死在这里的人，似乎也包括自己。马库斯喝了点酒又开始胡言乱语，拍着法拉利肩膀问查尔斯，是不是应该叫嫂子。查尔斯深呼一口气，手摸上腰间的配枪，有些恼火地冲马库斯说，如果他再乱说，就别怪他开枪了，这个时候少个上尉也没人注意。
法拉利第一次见到这么冷漠的查尔斯，想不到他也会说出这么凶狠的话来威胁人。马库斯喝了酒但还没失去理智，连忙低头，用手狠狠地拍了两下自己的脸颊表示抱歉。查尔斯晃了下头，冷静下来后也为自己的冲动表示了歉意。
地堡里不见天日，醉酒的人更是不会留意时间的流逝。
几小时前，地堡下面的军官和幻想着柏林即将迎来黎明的女性在休息室进行着狂欢，欢笑挂在他们脸上，然而绝望却不断地从他们呼吸间流出。也许是知道自己再也逃不掉了，他们干脆摇晃着香槟，直到酒水冲破瓶塞喷射一地，伴着音色低沉又不失欢快的舞曲，在粘腻的地板上贯彻着绝命前的疯狂。
天蒙蒙亮时，查尔斯走出这里，感受着炮火来临前的平静，他想自己会在即将落下帷幕的柏林市中心奉行德**人的意志。忽然街道旁传来年轻人和孩子们的谈笑，查尔斯十分诧异，于是他走过去拍拍其中一个青年团小纳粹的肩，劝说他们离开这里，此时他们为之欢呼的击碎敌人的高射炮也许会成为他们的陪葬。
午后，查尔斯收到了前两天那位将军的联络，说明天一早会有船只来接应，他可以带上他的同伴或家人，如果有的话。查尔斯表示了感激。
晚上回到宿舍的查尔斯想通知法拉利有关离开柏林的事情，却没看到他的身影。
马库斯邀请法拉利下楼喝酒，法拉利担心身份暴露给查尔斯带来不必要的麻烦，马库斯劝解他说，你也看到了，这里乱作一锅粥了，没人会在意你是谁，又为什么在这里。
于是两人来到狂欢的人群中，马库斯飞快地融入了舞池当中，而法拉利则坐在一旁，平静地看着这一切。
“小姐，借下你的舞伴。”
查尔斯穿梭在已经沦为舞池的休息室的人群中，精准的定位到正坐在靠墙的椅子上喝酒的法拉利，从一位正在邀请他共舞的女士手中，先她一步拉起法拉利的手，走向一旁无人问津的会议室。
下一章洗人奇妙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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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黎明前的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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