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二,忙完了,去后头吃饭。”这话是周宝珠的奶奶说的,早在周老二夫妻挑稻谷回家的时候,于婆子就来说了一回儿。后来两夫妻堆稻谷的时候,又来说了一回儿。这下,是第三回了,周老二刚从河里洗澡回来,他妈就又上门喊吃饭。
说来,自从前两日周老二大闹一场,把周家的宝贝孙子唬了一顿后,于婆子就气的不肯做他家的饭。
今个,倒是稀罕,竟然三请四请了。
说来,周家兄弟姊妹五人,就属周老二最不被爸妈喜爱。若是旁人,铁定难受自卑,或者想着法子讨好爸妈,就好比周老二的堂弟周来兵,虽然爸妈总是忽视他且偏心他哥哥,但他却格外孝顺,爸妈说啥应啥,就为了获得那么点可悲的认同感。
周老二不是,他这人自小脾气“古怪”,不合群。爸妈若是忽视他,他也忽视爸妈。虽说周老二活的硬气,但小时候着实吃了不少苦。因着他这种叛逆的思想,他爸妈可没少教育他,村里人都晓得,老周家三个儿子,老二干的最多,吃的最少,没多大就要挑杆子。还有人说了,周老二就是挑重物挑的,把个子给压矮了。
往事暂且不细提,周老二得了于婆子的请,也没拿乔,抱着闺女周宝珠就去了村后头。说是村后头,其实也就几步远,中间隔了两户人家罢了。这两户也不是旁人,是周老汉的弟兄及侄儿们。
周宝珠一家路过二爷爷家门口的时候,大孝子周来兵正被自家亲妈骂的狗血喷头,原因则是他要讨媳妇,想跟他妈要自己挣的钱。
钱没要着,倒被骂成了丧门犬。
一看到周老二的脸,原本嬉戏玩闹的周宝成就跟被掐了脖子的小鸡崽似的,不敢笑不敢动了,缩着脖子,小心觑了一眼,而后把脸埋进许丽怀里。
许丽搂着儿子,顺了顺他的背,抿着嘴不说话。
周老三两口子也瞧不上二哥二嫂,也搂着孩子不搭话。
还是于婆子把菜全部端好之后,说道,“亲兄弟,可不兴记仇啊。老二,前几日的事情,你也占了赢,就别再计较了。不管怎么讲,你们身上流着的都是一样的血。”
周老二听了也不回话,只埋头把炖鸡蛋舀进老婆闺女的碗里。周宝珠自己拿着勺子,把炖鸡蛋跟米饭搅拌在一块儿,一口一口,慢慢吃着。
周老头见于婆子说了半天没说到点子上,咳嗽两声道:“老二,明个你两个兄弟有空,让他们去田里给你帮帮忙。虽说你们分家了,但不要分的太清。一家人,分的清了,可就没人情味了。”
周老二吃了口咸豇豆,听了这话,随意道:“可不敢劳烦大哥小弟,我家的活都忙完了。”
周老汉一噎,没搭理二儿子,而是把话头给了刘芳,“老二家的,你明日好好休息休息,在家带带宝珠。剩下的那点活,让你大哥跟弟弟去弄。你娘家离的远,平常也帮不上什么忙,你说,不靠这边的弟兄,还靠谁?人再有本事,那独木也难成林,就是那出了名的沈万三,他老子死了,不也得求人抬棺么?”
刘芳笑了笑,先是一把握住周老二的手,不让他发飙,而后轻声笑道:“还是爸想的周到,只是你再为了我们二房着想,也不能苦了大哥三弟呀。旁的不说,前几日他们闲在家里的时候,也没想着给我们帮帮忙,想来,他们是不愿意的。如今突然愿意了,定是爸您死命压着的。这强扭的瓜不甜,大哥三弟不乐意,您何苦逼迫他们?再者说了,大嫂三弟妹还有娘家亲戚需要帮衬,可不能为了我家这点活,让亲家那边说嘴。毕竟她们不像我娘家离的远,吃点苦吃点亏,也没人撑腰。”
刘芳说话轻声细语,面上表情也是和善可亲的,可吐出的话,能把人噎死。周老汉就气的满脸通红。
许丽听了这话心里不痛快,直接抬着脖子,命令的口气道:“二弟妹,你别给我装聋作哑,后日我家割稻子,你们家两口子可都得来。若不然,村里人要是看笑话,可怪不得我。”
“大嫂想多了,前几日我家割稻子的时候,都没人看笑话。我想,你跟三弟家割稻子时,也没人会看笑话的。”刘芳又把话堵了回去。
周宝珠闷头吃饭,心里却再次感慨,他爸妈可真是绝配,一个暴脾气,一个软刀子,双剑合并,所向无敌呀。
许丽这人,本事不大,脾气却不小,再加上生了老周家的长孙,平时跟两位老人说话,也多是命令的口气,如今吃了刘芳的软刀子,焉能不气,当即就要骂人。
周老二啪的一声把筷子放在桌子上,冷声道:“怎么着,今日这是鸿门宴啊?呵,若真是鸿门宴,也忒小气了些。一碗咸豇豆,一个炒青菜,再加上一碗炖鸡蛋,就想打发我?”这话是对着于婆子说的,说完,又把苗头指向老大跟老三,嘲讽道:“躲在女人后面的怂蛋,呸,不是男人。”
得了,这下子可不就捅了马烽窝,又是鸡飞狗跳闹了一会儿,最后周老大跟周老三咬牙要跟老二断亲,还说一辈子不来往了。
许丽更是嘲讽老二一家黑心绝户,以后老了没儿子送终,要当孤魂野鬼。
周宝珠听了,心里头撇嘴,暗道,“大堂哥那种啃老的,送个屁终。”
刘芳素来不爱与人争辩,只觉得她这个大嫂脑子不正常,简直无法沟通,做事也让人不能理解。也不知她哪里来的底气,觉得自己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
难道这天底下就她一人最聪明,旁人都是傻子不成?
刘芳抱起女儿就走,临走时,还对做饭的于婆子说了声辛苦了。周老二心里气不过,对着自家大哥脚边就啐了一口痰,翻了个白眼就走了。
待回了家,刘芳叹气的摸了摸自己的胃,“这碗饭,可真是难消化。”
“你呀,就是活的不痛快。像我,不开心了,就把家里闹个翻天地覆,我看谁还敢惹我。”周老二把女儿抱在腿上,心里则想着,这丫头,吃了亏,变的粘人了。她这样,出去打短工,搞不好真得带着。
刘芳听了他的话,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你可拉倒吧,你家那几位,脸皮子厚,可不怕你闹。自打我嫁给你,你闹了多少回了,可有什么效果?”
“至少我心里痛快,没让人欺负你。”周老二哼哼唧唧道。
刘芳听了,倒也笑了。
周宝珠也跟着哈哈笑着,逗的两夫妻,又笑了许久,刘芳捏了捏女儿肉乎乎的脸道,“你个傻孩子,听懂爸妈话了?”
“爸爸是大英雄哩。”周宝珠拍手说道。
这话不假,在周宝珠记忆中,爸爸就是个大英雄,凡事都顶在她跟妈妈前面。他也许不是那么高大,肩膀也不宽厚,可他却是世上最好的爸爸。
周老二听了女儿的夸赞,竟然脸羞红了。
虽然周老二个子不高,但长的一点不丑,反而很精致,鼻子高挺,眼睛深邃,还是鹅蛋脸。再加上长年做农活,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胳膊,肩膀,腹部,都是肌肉,典型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代表。
至于妈妈刘芳,五官端正,气质偏清冷,皮肤白嫩,行事呢,不似村里人的一哭二闹三上吊,有理讲理,讲不通,就闭口不言,故而浑身上下透露出一股与众不同的气质来。
村里妇人不喜欢刘芳,但乡下男人,可有不少人羡慕周老二的。
其中最羡慕周老二的,就是他堂弟周来兵了,这人,就比周老二小了几个月,如今周宝珠都能打酱油了,他还没说上老婆。
因这,二爷爷家里也不太平。
这不,周宝珠一家子正在院子里乘凉,没一会儿,周来兵就来了。他自然是来倒苦水的,在周来兵看来,自己与堂哥周来贵都是爹不疼妈不爱的,可以归结为一类人。
可老天不睁眼,自己比周来贵孝顺,脾气好,个子高,偏还讨不到老婆。
你说说,何处说理去。
“嫂子,你也在啊。”周来兵见了刘芳,倒也晓得打招呼。
周宝珠看着这位堂叔叔,也乐呵呵的喊了两声。
她记得,二爷爷二奶奶活着的时候,他是一直没能娶到老婆的。还是老人亡故之后,他攒了两年的钱,三十好几才娶了个二婚的婶婶。
那位婶婶,是妈妈唯一聊的来的人,能干,肯苦,泼辣,且强势,后来生的堂妹也懂事乖巧,还考上了B大,是村里了不得的好姑娘。
就是他这个叔叔,时不时的犯浑,好在婶子管的了他,倒也没闹出什么大事儿。
“嫂子,你人好,帮我看看你家那边有合适的姑娘么?”周来兵红着脸道。
他想着,刘芳老家穷,也许彩礼会少要点,或者不要。
刘芳可不敢应承这个事情,实在是周来兵是个糊涂蛋,自己日子都过不明白,可别祸害了家乡的姑娘,故而笑道:“你也晓得,我嫁人后,就回了一次娘家,哪里晓得姑娘们嫁没嫁人。不过我们那儿姑娘嫁的早,如你这般大的,应该都出门了。”
周来兵叹了口气,也没听出刘芳话里的委婉拒绝,就坐这儿长吁短叹好一会儿才回了家。
他一走,周老二直接道:“糊涂蛋。”
刘芳没好气的掐了周老二一把,她不喜欢说人是非。
“不早了,早些睡吧,明个还得忙呢。”
说完,刘芳抱着女儿回了房屋睡觉,周老二怕热,就睡在外头走廊上,不肯进屋里头。
村里家家户户基本如此,男人们睡屋子外头,女人们讲究些,就忍着热睡屋子里面,但一夜总要被热醒几次。此时,须得用冷水冲一冲,解解热才行。
92年的夏天,虽然有爸妈陪着,可屋内闷热,蚊虫又多,再加上整点咚咚咚的钟声,周宝珠可谓苦不堪言。
当真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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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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