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雁回山

温亭娇一颗心系在顾雁回身上,无论是他在时还是不在。乍然听闻顾雁回受伤的消息,便是急急忙忙赶过去,几个师妹不好拦亦拦不住,眼睁睁看着温亭娇奔出房内。

她一路奔到山堂,天将日暮,隔得不远,只看见几个身着青衣的人扶着个重伤的身影。

“是他……”

看见那个身影,温亭娇脚下险些没站稳,她不知自己怎么慌乱成这样,大约是顾雁回看着伤得很重,几乎像要濒死了一样……

不是没见过人受伤,可伤的是她喜欢的人,便好似伤了自己身上。

温亭娇脑中重重地眩晕了一下,思绪混乱之际,她竟然没有倒下,兴许这么些年在外历练终究让她多了几分见识了风浪的本事。步伐飞快且沉稳地赶到顾雁回身边,她低下头,便看见了一张失色的脸庞,顾雁回紧闭双眼,胸前几乎是多了个血红的窟窿!!

这样的伤,想必片刻前还在血流如注,然而此时鲜血已经被止住,温亭娇鼻尖隐约嗅到一股莫名熟悉的异香,抬起头,又望见了几张面面相觑的脸。

在雁回山的长辈里面,她最信任的人只怕就是卞山柳,此刻卞山柳的眉头拧得最深。片刻前,他们替顾雁回止了血,然而现在面临一个很是麻烦的问题,那便是,是否立刻出手救下顾雁回!

同卞山柳一起为难的还有个看起来身宽体胖的师伯,此人在雁回山一向人缘很好,人人都知道舒师伯是个最好说话的人,然而不知是什么问题,竟让舒平天也面有难色。

“怎么回事?卞师长!舒师伯!为何你们都愣在这儿?雁回他受了伤,你们为何不合力救治他……”

温亭娇看出顾雁回伤势甚重,只怕不好救治,因而一开口便是质问几个师叔师伯为什么都愣着像呆住了一样。然而她开口说话这句话,忽然便意识到了不对。

这股香……乍一闻十分奇异,仿佛至香的花朵汇聚在一处,细闻却似乎透着一股缓慢腐烂的味道。

这味道伴随过她,温亭娇心中陡然一凉,目瞪口呆地看向昏迷的顾雁回,忽然便是白了一张俏脸。

“是尸傀儡!?”

不错。

温亭娇前些时日受伤,半年来皆是靠着几个师长合力医治,然而纵使如此,也依然未能让她彻底愈合。只因在被天星阁的人追杀路上,她意外遇到了一群尸傀儡。

尸傀儡是南疆一带的毒物,按说不应该在仙洲出现,然而近些年来南疆乱作一团,隐有几只尸傀儡流落仙洲,似乎也并不是多么奇怪的事。

只是温亭娇如何会遇到这种毒物?

“亭儿如何会被尸傀儡所伤?”初初回到山中,半昏迷之际时,隐约听到卞师长询问顾雁回的声音。

顾雁回救她回来,似乎便一直没有离开半步。此刻默然了片刻,随即沉声开口,“魔道未曾伏诛,仙门各派一日不能抓住楚流风,天下四野便不能太平。”换而言之,她不过是运气不好罢了。

然而,只有温亭娇自己知道,她并非是运气不好。

她之所以被天星阁的人追杀,只因她不要命地刺了天星阁的少主徐天南一剑,少时出山,温亭娇是怀着名扬天下的志向,父亲说门中之人皆有纷争之心,话中的意思未尝没有暗示她争名夺利的意思。

在父亲看来,争名夺利之路没有尽头,可温亭娇却并不愿像少安师兄那般镇守仙门。

天下之大,她认为没有自己去不得的地方。是以,她离开雁回山去了尘世。只可惜,直到最后徐天南欺骗了她,她才知道,自己所追随的人原来是一个虚伪之徒!

温亭娇刺杀了徐天南逃回来,半途之上遇到一群尸傀儡,顾雁回出现时她已奔逃许久失去力量,就在雪天一剑斩下之际,一只尸傀儡的手已然捏碎了她细瘦的腕骨。另一只尸傀儡的手长长的指甲也逼近了她脆弱的喉咙,便是那道伤口,叫她数日不能说话。

半年来在山中修养,卞师长和几个师伯合力将她救了回来,然而尸毒难消,乃是借助雁回仙山的镇山之宝血灵珠才得以除去尸毒。

她见过被尸毒感染的伤口,红得异常,亦对那种腐烂般的异香格外印象深刻,此刻望着顾雁回身上的血迹,她眉心狠狠一跳,一股惊惶失措的感觉油然而生。

他是赶回来同她成婚的……难道今日就要死去了!?

尸傀儡从南疆来到仙洲,所伤之人不计其数,凡人受了尸毒之伤,只有横死尸变的命运!而修道之人,若是受了重伤,即便能避免尸变的结局,也难逃一死!只因此种毒物目下在仙洲根本没有解毒之药,顾雁回路上受了这么一道致命伤,能扛到此时,已是因他修为深厚。

然而此刻温亭娇提心吊胆地打量他,却悲哀地发现他嘴唇已然变了颜色,翻开他眼珠,亦是瞳孔发蓝,便如藏着幽幽萤火一般。

他要死了……??

众人还未探讨出个计策,便见温亭娇面色一白,竟是如遭雷劈一般倒了下去。

卞山柳惊呼出声,此时倒是身宽体胖的舒平天舒师伯反应飞快,随身的佩剑飞过来,替温亭娇挡了一挡,她倒在那把剑的剑匣之上,忽地忍不住痛哭出声。

几乎喊了出来,“请诸位师伯救他活命——!”

雁回仙山虽沉寂已久,然从前也曾光鲜一时,温亭娇的父亲任掌门时,雁回山大约处在光鲜的尾声之中,她身为掌门唯一的千金,也算得千娇百宠地长大。

世上大约总有这种生来占了上风的人,天资聪慧,容貌又美,父亲还任着一山掌教,这样看,温亭娇少时眼高于顶,仿佛并非她生性如此,而是命运叫她认为自己非比寻常。她心里觉着自己不同于一般的人,亦是在她内心中合乎情理的想法。

若是没有那场意外,兴许温亭娇的人生多半也会顺风顺水。

可惜十来年前,雁回山却遭遇了一场大劫。过去曾名震仙洲的仙门之主温无极竟是死在了一个争强好斗的魔道妖妇的手里面。死时温亭娇便在身边。

魔道妖妇与雁回山并无仇怨,之所以发生争端,乃是温无极答应了那魔道妖妇一件事。

——便是同她比试胜负输赢!

温无极身为一派之首,又是仙门前辈,按说不该轻易答应一个魔道之人的挑衅,无论那人是什么来历什么势头。师叔们亦曾劝过。温无极却是不曾改口,只说从前曾定下这场比试,不能毁约。

结果便是温无极战败身死,雁回山的气脉一朝断绝,甚至死之前未来得及同温亭娇交待一句遗言。

温亭娇乃是亲眼看着那魔道妖妇得胜而归,扬长而去,心中只惊骇不已。

为什么父亲败给了她!?此人凭什么能打败她的父亲!?

“为什么?!”

她抬起头,一张小小的稚嫩的脸上写满了不解和惊愕,甚至来不及愤恨。却听见一句轻飘飘落在耳朵里的话,依稀夹杂着嘲讽。

“你是问我为什么嬴了吗?很简单,凭我比你父亲强!不!比你们所有人都强!你们能奈我如何?”

阴离绯是魔道中人,此人几乎一出来便叫世人知她离经叛道,又好争输赢,得罪的正邪两道之人不计其数,多年来在魔道亦是行踪不定。此时突然来到雁回山挑衅,除了抽风,也不知什么缘由。

“师哥!!”卞山柳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山门前的这一场比试所有人几乎都认为不会大动干戈,一个魔道妖妇的挑衅,人人都认为温无极能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然而,温无极倒下了。

他倒在地上那妖妇竟也不在意,口中还笑道,“原来这就是温掌门的本事,在下领教了!!”说罢,轻飘飘地掉头就走。

直到温无极口吐鲜血,愕然而亡,雁回山众人才反应过来出了一件多大的事。

仙门正派雁回山的掌教温无极竟在一场小小的比试中死在了魔道之人手里,此事几乎即刻传遍仙洲,也即是在温无极死后两年之内,雁回仙山的气脉再也维持不住,门下弟子四散流离声名败落。几乎如那日山门前迅速凋零的迎春花一般默默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温无极死的那天,温亭娇在心中暗暗发下誓,他日自己一定要凭着本事振兴山门,一定要名扬天下,让那个魔道妖妇败在自己手里!

十二年过去了,温亭娇没有振兴山门,亦没有名扬天下,她很狼狈很难看地在尘世滚了一遭,心中知道自己没有逆天改命的命数,她努力过了,然而却不过是寻常人的资质,甚至比不得门中那些自己平素不放在眼里的弟子。

她明白自己终究不过是个凡俗之人,没有抹黑雁回山便已是庆幸,又谈何锦上添花雪中送炭。而今唯一所求,便是能够同这个自己喜欢的人相伴到老。

然而,顾雁回似乎是要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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