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午时三刻,一辆华美的轿子停在太子殿中。

陆怀归斜倚在轿中,双眼涣散,四肢酸软。

他掏出方才从侍女那儿顺来的簪子,猛地戳向手心,抬手掀开帘子,冷风扑面,才让他清醒些。

“听说这次送来的是小侯爷。”

“啧啧,不愧是从世家大族出来的人,长得真标致。”

“标致有什么用啊?最后还不是被太子殿下……”

“真是可惜,如果镇远将军在的话,小侯爷也不必……你推我做甚?”

“少提小侯爷的家人,你不怕掉脑袋么?”

……

说话间,下人们已将人抬进内室,将陆怀归放到床上后掩门离去。

帷帐缓缓垂下,房内只剩陆怀归一人。

屋内焚着香,陆怀归的身体燥热难耐,仿佛有一团火冲撞着他的四肢百骸。

他无时无刻不想与人交合。

陆怀归咬牙握紧银簪,手心的刺痛终于让他的意识回笼。

他只需忍一时,待太子回来,便是他的死期。

不多时,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他听到一个尖细的声音说,“太子殿下,人已经给您送来了。”

太子的声音像蒙了层雾,虚虚实实听不清。

房门被人打开,陆怀归闭眼等待,眼皮不安分跳动。

额头处贴上一只冰冷的手,疏解着他的燥热。

另一只手去探陆怀归的里衣。

陆怀归倏地睁眼,手里的银簪扎向太子的脖颈。

手腕猛地被人圈住,他抬眼,对上一双如琉璃珠般剔透的眼睛,顾衿抓着他的手腕,语气淡淡,“做什么?”

陆怀归狠瞪着他,乌黑的眼瞳里涌动着恨意。

“放心,我不碰你。”

顾衿有些头疼,自他穿越以来,不是在解决原主的烂摊子,就是在解决原主烂摊子的路上。

前脚正在准备手术,后脚两眼一黑,醒来就是陌生的古代世界。

醒来之后,按着原主的记忆,他很快整理好了思绪。

原主是废柴太子,生性荒唐,不务正业,后院豢养了一堆男宠。

皇帝见他无心政事,索性给他和小侯爷赐婚,既卖了镇远府的情,又让他发挥了联姻作用。

这小侯爷也可怜,未及弱冠之年,家里人就都死了个干净,整个镇远侯府只有他一人活着。

废柴太子自是对这门婚事不满的紧,多次上皇帝那儿大闹无果,回来后便折磨小侯爷撒气。

看着跪坐在床上戒备地盯着他的陆怀归,顾矜心中五味杂陈。

算了,就当养了个弟弟,这太子府中也不缺他一口吃的,待成年及冠后再放走便是。

倏然,一股诡异的香气窜入鼻腔。

顾矜猛地回神,心下升起一股燥热,顿时便明白这是什么香了。

陆怀归也不好过,本就被下药的身体在香的刺激下愈发难受。

他的身体剧烈抖着,面色潮红,眼尾晕开的薄红似桃花初绽。

他抿着唇,颤抖着抓紧手里唯一的暗器,竭力保持清醒。

“殿下,”门外的侍女抱着一摞册子敲门,“您要的差事簿需要送进去吗?”

“要,送进来吧。”

侍女闻言推门而入。

还未来得及反应,陆怀归就被轻轻笼到一个不算温暖的怀中,檀木香萦绕周身。

顾矜一只手揽上他的后背,另一只手揪过锦被盖在他身上。

“把香炉带走。”

“是。”

侍女缓缓走向香炉前,抬眼觑向前方,轻纱朦胧,太子揽着那人瘦削的肩膀,神色温柔。

倏地,侍女听到太子闷哼一声。

她惊了一下,险些掀翻香炉。

听到动静,顾矜侧身挡住陆怀归。他转身看向侍女,眼神如刀,“你看什么?”

侍女登时跪下来道歉,“奴婢罪该万死,求殿下原谅,奴婢不知……”

“把窗户开了。”

侍女忙不迭起来开窗,抱着香炉出去了。

雪花顺着冷风一并灌入,室内的旖旎气味散出去不少。

陆怀归缩在床头,双手环膝,愤恨地瞪着顾衿。

方才那一刺,已经用尽了他全部力气。

药效还没有散尽,他如今抬起一根手指都觉得累。

上一世,自己用同样的方法,太子一击毙命。为什么这一世他没死?难道是方才刺偏了?

刺杀太子是死罪,太子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杀他的理由,这便是太子今日叫他来的目的?

也许并不会杀他,陆怀归想,按照太子的恶劣脾性,可能会借此对他发难,将他折磨得半死不活,还要他对太子的网开一面感恩戴德。

陆怀归蜷在床头,长睫垂落,遮住眼底的阴翳。

他的余光瞥向顾矜,对方并未暴跳如雷,也未借机发难,顾矜只是垂下眸,修长指尖握住了银簪尾端。

十五岁的少年并没有多大力气,伤口刺的并不深。

他忍痛拔出簪子,抬手一丢,带血银簪便被扔到拔步床下。

房门再度被敲响,顾矜应声后,小厮端着托盘走进来,摆放在木桌上。

他朝帘内人微微福身,“殿下,您要的东西已备好。”

顾矜轻轻嗯了一声,拢了拢带血的里衫,下床去取。

陆怀归抬眼,看着下床取托盘的清瘦身影。

又要罚他么?这次是什么?

鞭子?还是……

端着托盘回来时,顾矜发觉缩在床头的人抖了一下。

他抬眸,在陆怀归愤恨决然的眼里找到了一丝恐惧。

“过来。”他平静地看着陆怀归。

陆怀归迟疑地,缓慢地朝着顾矜的方向膝行着爬去。

他爬到地上跪好,脱去上衣,露出满是伤痕的上半身。

“请殿下责罚,我……我错了……”

陆怀归虚弱至极的声音里裹着一丝颤抖,瘦弱的身躯也在剧烈抖动。

明明怕得要死,却还是极力忍住,言辞恳切地要求责打。

顾矜垂下目光,心里已经将原主骂了一千八百遍,把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折磨成这般模样,原主压根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趁着太子走神的间隙,陆怀归将地上的银簪捡起,握在未受伤的右手中,眼底闪过一抹寒光。

只消太子动手,他就——

意想中的暴怒并未来临,受伤的手心骤然覆上冰凉的触感,一只皙白的手拢着他的指腹,另一只手沾着药液轻缓地在手心涂抹。

陆怀归一怔。

他猛地抬头,打量着这双手的主人。

顾矜瘦削的脸上,眉若远山,眼若桃花,眉头紧蹙时,少了戾气,多了疏离。

如瀑墨发随意散落在肩头,几缕碎发垂在颈侧,可他无暇理会,只低垂着眼专注着给陆怀归的手上药。

“转过去,我看看。”

男人温和平静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如春水潺潺。

陆怀归稍怔,随后听话地转过身去,肩背上的那道鞭伤开始流血化脓。

顾衿抬手轻轻按了按,陆怀归抖了一下。

“疼就喊出来,这里没人。”

刮出背上的脓水后,顾衿又给陆怀归抹了生肌去腐药,用纱布在陆怀归的背上缠了几圈。

陆怀归全程没有一声喊叫,只是抿紧唇,握紧拳头,细汗沿着鬓角滑落。

肩头倏地一沉,带着檀木香的狐裘罩在了身上。

“地上凉,先起来。”

陆怀归战战兢兢抬眼,跪伏道,“谢殿下。”

随后,他双手撑地,缓缓抬起双腿。

倏然,膝盖处传来刺痛,陆怀归重心不稳,弓着腿再度跪回去时,一双手稳稳托住了他的小臂,将他扶起。

“坐着吧。”

他拍了拍身侧的床沿,陆怀归自是不敢违抗他的命令,乖顺而僵硬地坐在他身边。

顾衿的目光落到陆怀归的膝盖上,早上跪在冰面的淤青还未散尽,现在又因为刚刚那一跪磨破了皮。

他轻轻摁着伤处,手指又下滑到对方枯瘦的腿骨处。

陆怀归条件反射地想缩回腿,却因为他摁着,不敢收回,只是咬牙忍着。

腿骨多处受损,是长期被迫弯折的结果。

不用想也知道,原主和男宠对他做过什么。

也许陆怀归在他们眼中不是人,而是肆意发泄羞辱的玩物。

人只要吊着一口气活着任他们折辱欺负就好,其余的一概不管。

这孩子能活到现在都算奇迹。

顾矜一边抓着陆怀归的腿上药,一边叮嘱道,“以后别跪着了。”

陆怀归并未应声。

许是之前跪太久的缘故,他的身躯有些虚脱。

咣当。

银簪从他的掌心滑落,发出一声脆响。

陆怀归猝然清醒,他颤巍巍抬眼,朝太子看去。

顾矜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他俯身将银簪拾起,搁在一旁。

瞧见陆怀归颤抖的眼神,顾矜问了句:“这簪子,是你的?”

陆怀归闻言,登时便惊恐地下床,作势要跪,被他一把捞起,摁回床上。

“再让我看到你跪着,”顾矜眉头微蹙,说话间抓住陆怀归乱蹬的腿,语气不太好地威胁道,“我不保证你的腿还能完好无损地长在你身上。”

陆怀归像被唬住了,呆呆地看着他,又呆呆地点了下头,目光却还停留在那银簪上,想拿又不敢拿。

那簪子大概是陆怀归的重要物件,所以才目不转睛地瞧着。

顾矜长叹一口气,取来帕子将那银簪上的血渍仔细擦拭干净后,放回陆怀归手中。

“既是重要物品,那便好生收着罢。”

陆怀归盯着手里的簪子,眸光晦涩难明。

幽微的烛光跃进眼底,让他的神色愈发难辨。

经过一番折腾,顾矜总算包扎好陆怀归身上的伤口。

原主是个心狠的,陆怀归浑身上下没一块好地,都是被鞭笞和毒打过的痕迹。

*

不知不觉忙到了深夜,圆桌上的灯芯已被人剪过。

陆怀归被顾矜塞在锦被里,他侧身对着墙,烛光映着身后人颀长的影子。

“不要压到伤口,”顾矜铺好床,在两人中间放了一条软枕,“明日再给你安排屋子。”

夜渐深,万籁俱寂,唯余风雪声。

因着担心陆怀归会不慎跌下床,顾矜睡在外侧,把陆怀归严严实实圈在里侧。

陆怀归猛地自噩梦中睁眼,他小声喘息着,冷汗顺着鬓角滑落。

他缓缓挪动着身子,悄然靠近熟睡在外侧的太子。

男人翻了个身,毫无防备地露出雪白的颈项。

陆怀归一只手覆上太子的脖颈,另一只手拿着那只银簪。

只要刺下去,太子就会悄无声息地死去,他就会脱离苦海。

陆怀归眼神晦暗不明,目光忽地落到太子胸膛的伤口。

伤口不是很深,但也没有很浅。明明正中要害,可眼前的人呼吸均匀。

太子明明可以暴怒地罚自己一顿,或者直接把自己下狱按罪处斩,但他不仅没有这么做,还替他打掩护。太子突然转性,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陆怀归冷笑,他松开手,重新躺了回去。

屋外风雪呼啸,吹得门扉呼呼作响。

半大的少年受了惊一般,一个劲儿地往顾矜的怀里钻。

仿佛感知到了他害怕的情绪,男人无意识地将他揽到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

陆怀归在檀木的香气中缓缓阖眸。

罢了,今天不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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