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回荒年

崇历二十六年,小雪。

“哎呀!”

日出方才扫了雪,这会子又落了新的,丫鬟金珠没留神脚下一滑,好在被身旁丫头搀了一把,这才没摔了手上食盒。

玉竹道:“当心着些,这可是大人一早到厨房为主君做的,若是摔了有你好果子吃。”

金珠撇嘴:“大人才不是那般不分青红皂白,便随意惩处下人的人呢。”

玉竹皱眉,“金珠你且记住,你我能在裴府做丫鬟是咱们命好,大人与主君心善从不苛待下人,可咱们做下人的也该有分寸才是,主子就是主子,便是待咱们再好也是主子,万不可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金珠矢口否认:“我才没有,糕点要凉了,我去端给主君。”

裴府那么大的宅子,做什么偏要住这巴掌大小的春雪苑,连个小厨房都没有,每回用膳还要费力将吃食端到院子里。

真不知主君是怎么想的,若换作她定要住那最大最好的院子,绝不会委屈了自己。不过也是,主君身有残疾,若住在下人杂多的主院,日日被人盯着瞧着,心里定然不是滋味,说不准病的更重了。

金珠心里这般想着,迎面撞见府邸主人忙低头唤了声:“大人。”

男子身形高大,样貌更是英俊非凡,眉宇间还带着一抹化不开的忧愁,他便是这裴府的主人,裴玄昭。

“厨房里温着鸡汤,半个时辰后记得端给主君。”说罢接过食盒,抬手挥退丫鬟。

卧房内,何逸之听见开门声,疲惫的睁开双眼。

“今日不是要上早朝,怎的还有空起来做荷花酥?”他笑着问。

裴玄昭走到床边,看着爱人日渐消瘦的面庞心如刀绞。

他勉强支起笑容,“不急,陪你一同用了早膳再去。”

何逸之笑着应了声:“好。”随即乖顺的任由夫君将自己扶起。

“多用些,你近来又瘦了,方才抱着轻得很。”

裴玄昭夹了些肉菜到夫郎碗里,亲眼瞧着人吃下肚才肯作罢。

用过早膳,何逸之见窗外阳光甚好,便道:“外头天气不错,我想去躺椅上晒晒太阳。”

自病以来逸之鲜少出门,今日好不容易主动提出,裴玄昭怎会不应。

“好,辰时落了雪,这会还有些冷,我去拿件大氅给你披着省得染上风寒。”

“多谢夫君。”

须臾,裴玄昭牵着人来到院中阳光最是充足的一处,何逸之半靠在躺椅上,盯着男子瞧了许久。

裴玄昭蹲在一侧,亲吻着夫郎苍白的手指,“怎的这般看着我?”

何逸之指尖微动。

今日晨起他身子似是好了许多,胸口内的闷堵之感消失不见,胃口也比往常好了几分,然而他知道,这不是病情有所好转,而是到了该与夫君分别的时候。

“夫君,我想吃你做的板栗酥了。”

裴玄昭笑着应下,“下朝后我便去铺子里买栗子,乖乖在家等我回来。”

何逸之唇角微扬,模样一如往常般乖巧,“好。”

“大人马车已经准备好了,再晚怕是会误了上朝时辰。”

小厮第三遍来催,何逸之抓过夫君宽厚温暖的手掌,放在面颊上贴了贴。

“我等你回来。”

裴玄昭俯身亲吻夫郎眉心,“等我。”

随之一步三回头,在夫郎满含温情的目光下离了府。

院内何逸之闭着双眸,还没享受够这冬日暖阳,便听玉竹略显焦急地说:“要变天了,玉竹这便扶主君回屋。”

“不用紧张,只是一阵过堂风罢了,等它吹过去便好。”

玉竹忙道:“那怎么行,主君身子弱,大人走前特意叮嘱过不能让您受风,您还是随奴婢回屋吧。”

何逸之难得没听劝,几息后他笑着撑起身子:“瞧,风停了。”

“玉竹,去将夫君前些日子为我寻的沉香木取来,我想到要雕什么了。”

“主君……”

“去吧。”

见劝不住玉竹便叫金珠去取木料,自己扭身唤了两个小厮,到屋里将屏风搬了来。

何逸之有些无奈,“玉竹,你这屏风挡到我晒太阳了。”

“那奴婢帮您挪一下。”

“主君,料子跟刻刀帮您取来了。”

金珠一路小跑回来,瞥见主君空荡荡的左袖管,还想再多瞧两眼便被玉竹粗鲁拽到身后。

何逸之只是病着,眼未盲心未瞎,自是晓得府中下人对他这个身有残疾的主君,好奇大过敬重。

这种打量的目光,自儿时起到如今早已习惯,表面上装作不在意,背地里不知有多痛恨,为何只有自己是这般。

日子越长他便越厌弃自己,严重时还会丧失理智,发疯般将夫君手臂抓出数道血痕……

好在一切都要结束了。

对不起夫君,这辈子太苦了,我真的撑不下去了。

如果有来世,何哥儿还想跟夫君在一起。

何哥儿想家了,想我们在龙溪村的家了,夫君我好想回去看一眼……

何逸之眼角泪光闪烁,随着“咣当”一声,再也撑不住这满身疲惫,沉沉昏睡过去。

“主君!!”

皇城下宫门外,裴玄昭一脚踏下马车,尚未站定,心口猝然一阵剧痛,宛若被利刃洞穿,痛的他几乎透不过气来。

“大人您怎么了?”

裴玄昭未答,挥开小厮,踉跄着爬上马背,一路飞奔回府。

可到底还是晚了,他放在心尖尖上,小心翼翼疼爱了十余年的人,就这么离他去了。

“大人……”玉竹擦着眼泪,泣不成声,“这是主君去前最后拿着的东西,主君是笑着走的,他应当是开心的。”

“开心?”

裴玄昭瞧着安静躺在床上的人,颤抖着唇瓣道:“逸之,是我让你不开心了?可你分明每天都在笑着……”

他知道,他都知道,长久以来,是他以爱的名义将逸之强行留在了身边。

京城遍地名医,原以为留在京城便能治好逸之的病,却不想竟是道催命符。

逸之从不喜京城的繁华,他喜欢的是那间曾与他相依为命了十余载的茅草屋。

是他的自私害死了最爱的人,这念头如诛心利剑,刺的他体无完肤。

一夜间,裴玄昭苍老数十岁,发间竟生出斑斑白丝,怕逸之见了担心,便用墨旱莲将发丝染了去。

“大人,主君的东西都收拾好了。”玉竹双眼肿成核桃,她瞧着一夜间失去所有生气的大人,悲从心来。

京城谁人不知大人为官清廉,与主君更是恩爱有加,可恨这贼老天,竟让主君得了癫疾,如今主君去了,大人往后可要怎么过活?

思及此,玉竹抹掉眼角泪痕,与金珠双双跪在地上再次恳求:“大人,就让玉竹跟您一起走吧。”

“金珠也想留在大人身边继续伺候。”

裴玄昭嘴唇翕动,忍着喉间艰涩,嘶哑开口:“那里是我跟逸之的家,带你们回去他会不开心。这宅子你们想住便继续住,若是不想住便卖了自谋出路去吧。”

“大人……”

返乡之路千里迢迢,马车行了半月有余终于抵达龙溪村。

记忆中温馨的茅草屋早已积满灰尘,裴玄昭无心收拾,抱着锦盒缓缓坐在院内。

“逸之,我们到家了。”

马车深夜进村,村中百姓无一人察觉,待发现时裴玄昭早已冻成雪人,怀里则紧紧抱抱一方木匣,脚边躺着一个尚未完成的木雕,背部刻着“夫君”二字。

好冷,逸之等我……

裴玄昭自梦魇中挣脱,额角冷汗涔涔。

他惊魂未定地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稚嫩的脸庞。

“逸之?”

他不敢置信唤了声,颤抖着双手摸上逸之面颊——是温的。

不对,自己的手怎么也变小了?

裴玄昭怔怔地盯着这双清瘦的手,恍惚之际,一阵幼童啼哭猛然在耳旁炸开,将他的思绪拉回现实。

环顾四周,竟发现自己回到了平洲大旱,与逸之相遇那年。

“哥哥……”

“逸之……”裴玄昭喜极而泣,扭身抱紧逸之瘦小的身躯,“太好了你还活着,手臂也还在!”

是热的,是活生生的人,这一切不是梦,他当真回到了过去!

“哥哥认错人了,何哥儿不是一只也不是两只,何哥儿是何哥儿呀。”何哥儿既生气又委屈。

裴玄昭道:“逸之是哥哥给你取的名字,哥哥发誓,这一世再也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

何哥儿听不懂,靠在哥哥怀里,捂着饿扁的肚子,有气无力:“哥哥,何哥儿好饿哦。”

“哥哥这里还有半块饼。”裴玄昭从兜里摸出半块糙面饼。

何哥儿接过去没有直接吃,而是费力的将其掰成两块,仔细比对过,将稍大些的那块递给哥哥。

“哥哥也吃。”

看着眼前瘦到近乎脱相的小哥儿,裴玄昭鼻头泛起一阵酸意。

“哥哥不饿,逸之吃。”

“是何哥儿。”小家伙啃着饼子,拧眉纠正。

裴玄昭摸了摸小哥儿枯黄的发丝,眼里满是心疼,“好,是何哥儿。”

何哥儿不喜京城的尔虞我诈,那他便不再参加科考,这一世他只想陪在何哥儿身边,与他相伴一生。

然而眼下当务之急是逃难,此地距李伯伯家还有一月路程,他与何哥儿身无分文,怕是走到一半便会饿死路边。

灾荒年间,百姓缺衣少食,大家多是自顾不暇,便是沿街乞讨也要不来几口吃的。

前世他与何哥儿千辛万苦方才寻到李伯伯,这一世他带着记忆重生,绝不会让何哥儿再吃那么多苦头。

裴玄昭努力疏离着纷乱的记忆,却敏锐的发现两道不怀好意的目光,似有若无的缠绕在自己跟何哥儿身边。

他佯装不经意的抬眼望去——竟是前世害何哥儿断臂的两个畜生!

一瞬间,滔天恨意翻涌而上。

何哥儿舔掉掌心的饼渣,见哥哥脸色好可怕,缩着肩膀小声唤道:“哥哥……”

何哥儿惶恐不安的神情,让裴玄昭瞬间清醒。

他松开紧握的拳头。

现在还不是时候,如今的他只是个十岁孩童,若是惊动了那二人,自己与何哥儿怕是都会陷入危险之中。

当务之急是想法子填饱肚子,届时再做打算。

开新文啦,努力码字让我的两个小可怜尽快过上好日子[撒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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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重回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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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回荒年养夫郎
连载中木橙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