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瑶瑶摔了一跤,脑门都磕破了,到现在都没醒,必须得带她到医院检查啊。”
“去医院,去医院,医院是你想去就去的地方啊,那地方不要钱啊,一个赔钱货,一天天啥都不干,净知道花钱,钱是大风刮来的吗?”
“妈,我有钱,不花你的钱,你把自行车借给我使使就行,我自己带瑶瑶去医院。”
“哼,你多大的本事啊,你的钱哪来的,还不是我儿子挣来的,我儿子用命挣钱,你倒好,在家大手大脚的花,还想用自行车,你想得美,安生在家呆着,死不了。”
“就是啊嫂子,我看瑶瑶就是偷懒不想起床,谁家大姑娘放暑假回家像她这样,憨吃憨玩,可不能这样惯孩子,妈,你说是不是,谁像我家大宝啊,刚才还帮着爷爷放牛回来,累的一身汗。”
“听听,大宝才八岁,就这么懂事,再看看你生的那个死丫头,一身的懒筋,明天早上让那个死丫头早点起来,去给我割一筐猪草回来,要不然看我怎么收拾他。”
……
王瑶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薄薄的单子,头顶上的蚊帐随着窗户外刮进来的风摇摇晃晃,让逼仄狭小的房间有了一点点凉意。
窗户旁边的书桌上方还挂着一本日历,最上面一页也被风轻轻刮起,上面写了一个大大的十五,具体是几月,隔得有点远,王瑶看不清。
听着门外三人的说话声音,王瑶能清晰的分辨出来是她妈、她奶奶还有她小婶。
这些声音真是久违了啊,有多少年没听到了呢,三十多年了吧。
王瑶躺在床上,环视着熟悉又陌生的房间,泥土做成的墙,上面贴着旧报纸。
地面也是泥土的,所以坑坑洼洼,为了书桌平稳,下面还垫了一块儿石头,书桌上面放着一张录取通知书,那是县一中的录取通知书。
所以这个夏天她考上了县一中,那今年就是1990年了,这年她十六岁,这年她遭遇了人生巨变。
王瑶的眼角流下一串泪水,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回到了十六岁。
明明自己出了车祸,本应该躺在ICU,现在却突然躺在这里。
她抬起自己的手臂,虽然瘦,但是没有突起的青筋,皮肤也光滑的没有一丝皱纹,这是自己十六岁的身体。
真好,真好,她回来了,他们一家人再也不用早早的经历生离死别。
门外妈妈的声音再次响起:“妈,瑶瑶真的等不了了,你行行好,帮我这一次吧。”
奶奶留下一句“做梦”就大步离开了。
小婶呵呵笑道:“嫂子,咱妈也不容易,家里就一辆自行车,可不是谁都配骑的。”
说着也慢悠悠打开门帘走了。
听着奶奶和小婶刻薄入骨的声音,王瑶再次确定,这就是自己那有还不如没有的家人。
上辈子两人就是这样的性格。
奶奶刘兰是个极刻薄的老太太,唯利是图,别人拿她一根针,她恨不得别人还他一斤铁。
典型的有奶便是娘,谁给他钱,他就对谁好,谁要是让她无利可图,她恨不得把这人踩到脚底,再跺上几脚。
小婶刘爱玲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她恨不得别人天天干仗打架,好让她看戏,就算是别人没有打架,她也得挑拨几句,让别人心里不痛快。
在这个家里,她最得意得就是生了老王家唯一的孙子——王大宝。
爷爷奶奶也确实是把王大宝疼爱的不行,恨不得把自己的肉割下来喂王大宝,好让王大宝长得壮壮的。
家里还有爷爷和小叔。
爷爷王胜就是典型的庄稼汉,重男轻女,只知道埋头干活,最大的爱好就是坐在村头那个大石磨边抽旱烟,跟人侃大山。
小叔王天华可以说是爷爷最得意的儿子,因为小叔小学毕业之后,没考上初中,又不想下地干活,闹死闹活,非要去县城读卫校。
从卫校毕业之后,成为了村卫生室的医生,也算是文化人了,所以别人在爷爷面前提起小叔,总是让爷爷格外自豪。
爷爷的大儿子就是王瑶的爸爸王天苗,小学毕业之后就帮着家里干活,是个话不多的男人,但是很疼老婆孩子。
想到爸爸,王瑶浑身一僵,如果她没有记错,爸爸就是在这年夏天去世的。
她猛地坐起身,又因为头晕再次倒回床上,发出“哎哟”一声。
门外被奶奶和小婶气的浑身发抖的刘向梅疾步回到屋内。
“瑶瑶醒啦?咋样?头还疼不疼?”刘向梅看向王瑶的额头,伤口位置涂了紫药水,周围已经红肿起来。
王瑶看着刘向梅,一时呆愣住了。
有多少年没见到妈妈了,整整三十四年,妈妈的样子在记忆中都有点模糊了。
不像现在,哪怕是生着气,蹙着眉,也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轻柔的关心自己。
刘向梅看着女儿呆呆的样子,心里“咯噔”一下,女儿不会真的撞傻了吧?
她连忙坐在床边,捏住王瑶的手,“瑶瑶,还认识妈妈吗?”
王瑶眼角湿润,回握住刘向梅的手,点点头:“认识,放心吧妈,我没事!”
刘向梅呼出一口气,没变傻就好,没事就好。
“妈,我爸他……”
王瑶不敢也不忍问出那句话,上辈子爸爸的死,是她们两个人命运的转折点。
爸爸在时对她们俩有多好,爸爸死后她们俩就有多痛苦。
刘向梅听到王瑶提起爸爸,眼泪毫无预兆的夺眶而出,原本就有点肿的眼睛,这会儿彻底红了。
看到妈妈的反应,王瑶就明白了,还是迟了。
王瑶的眼泪无声的滑落,一滴滴落进枕头里消失不见,留下一片湿痕。
刘向梅俯身替王瑶擦擦眼泪,吸了吸鼻子,道:“别哭了,你爸,你爸他走了,还有妈妈呢,妈妈在呢啊!”
看着刘向梅强忍着,带着哭腔安慰自己,王瑶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哭出来。
她揪住刘向梅的衣服,张着嘴巴,闭着眼睛,眼泪还是不断从眼眶里涌出。
刘向梅看她哭的脸色通红,怕她憋过气了,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哄:“好瑶瑶,别哭了,不敢这样哭了,你要是想爸爸了,咱一会儿去坟院看看他,啊?好不好,妈妈陪你去。”
刘向梅以为王瑶是想爸爸了,但只有王瑶自己知道,她是在遗憾,差一点,就差一点,如果她早重生一点,她就可以救爸爸了,他们一家三口就都可以重新开始。
但是她没赶上,她再一次失去了爸爸。
“呜呜呜,妈妈,都怪我,都是我不好,呜呜呜~”
刘向梅听到王瑶这样说,连忙否认:“这怎么能怪你呢,跟你没关系的,都是命,别这样想,就算是你没有考上高中,你爸也不会错过这个挣钱的机会呀。”
王瑶摇着头,她没办法告诉妈妈自己的经历,妈妈肯定不会相信,还会担心她是不是中邪了,所以她也不能告诉妈妈为什么她说是怪她,只能止不住的流眼泪。
刘向梅帮王瑶擦着怎么也擦不干的眼泪,哽咽着说:“你乖啊,别再哭了,眼睛都要哭坏了,快收收,你爸不在了,妈妈还在呢,别让妈妈心疼啊!”
就这样,王瑶哭着,刘向梅一边哭一边劝着。
好一会儿,眼泪似乎是终于流干了,王瑶的情绪才渐渐平复下来。
刘向梅看着王瑶哭肿的眼睛和红肿的伤口心疼不已,“妈妈带你去医院看看,做个检查啥的,万一脑袋里面磕伤了咱们不知道,就耽误了。”
王瑶从床上坐起来,摆手道:“不用了,就是一个小伤口,过两天就好了。”
看刘向梅还想再劝,王瑶赶忙转移她的注意力,“妈妈,我饿了。”
刘向梅连忙起身,“那妈给你摊你最爱吃的鸡蛋饼。”
王瑶已经忘记刘向梅做的鸡蛋饼什么味道了,只记得小时候她生病了,刘向梅总是会给她做这个,就点头同意。
刘向梅去了厨房,王瑶也从床上下来,走到书桌前,看着桌上的录取通知书,阳光照在上面,显得红色更红了,红的刺眼。
就是因为收到这张通知书,爸爸才去跟人一起下煤窑,给她挣学费。
去了没多长时间,煤窑就塌了,爸爸也死在里面。
爸爸死了之后,本来就刻薄的奶奶对她和妈妈更差了。
奶奶认为她是女儿,不算能延续香火,就是个赔钱货,妈妈更是害爸爸绝后的罪魁祸首。
所以奶奶恨不得她和妈妈立刻去死,去地下陪着爸爸。
上辈子,在开学那天,奶奶一改往日态度,要带着她去报名,她和妈妈虽然很意外,但是她也听话的坐上了奶奶的自行车后座。
结果就是奶奶把她卖给了山里面的一个傻子。
他们这里是山区,一山接着一山,仿佛无边无际,永远也走不出去。
那个傻子和他的父母把她绑回家,把她关起来,折磨她。
想到那段日子,哪怕是隔了几十年的岁月,她依旧感到绝望,令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几个月后,她终于逮到一个机会逃出来了,走了好几天才悄悄回到家,却没找到妈妈。
跟同村人打听才知道,那天奶奶回家说把她送到学校门口了,还给了她生活费。
后来放假她没回家,妈妈去学校找她,才知道她根本没去报道。
自从她消失后,妈妈就疯了,天天出去找女儿,在深秋的某一天,摔下了山崖。
所以她回来时,只看到了一个小小的坟包,那个她乖巧时,会亲亲她,她调皮时,气的咬牙也舍不得打她的漂亮妈妈像爸爸一样永远离开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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