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欲念之火

到了宣室殿,天子门高,庾季夏跟在父亲身后规行矩步的踏过宣室殿门口的横木,下拜行礼,不敢抬头,直到十一岁的少年天子唤出了他的名字。

“庾季夏,抬起头来。”少帝声音清脆却不失威严。

庾季夏伏在地下抬头,终是一睹圣颜,他身处低位礼仪从容,不卑不亢。

少帝坐在龙椅上仔细描摹着少年的眉眼,吐出一句 “自古英雄出少年,朕瞧着季夏君也是个英雄!”

庾季夏慌了,只能俯首谢恩,他后来在入狱时想,自己一定是被小皇帝在宣室殿的这句“季夏君也是个英雄。”蛊惑了,心甘情愿,从此万劫不复。

“陛下谬赞,犬子才十三岁哪里算的上英雄?”庾泽答道。

“这和年纪有什么关系?前人封狼居胥时不也才二十一岁?朕看着天下英雄杜太师当得,庾卿也当得,说不准季夏君也当得。”

庾家父子被赐饭。筵席过半,少帝赐了庾季夏两杯酒。此时不胜酒力的庾季夏,还不知道父亲叔伯为什么这么喜欢酒,他只觉得辛辣入喉,又使人不清醒,酒这种东西实在没有半分好处。

只饮两杯并不会醉,庾季夏的五感依旧清晰,他看见了陛下薄唇轻启道:“钦天监的薛萌曾说过,庾季夏是万里挑一的命格,可克杜捷。”

“陛下这……是谣传。”庾季夏攥着酒杯回答。

“谣传?朕只问,季夏君可愿为朕诛杀杜贼?”

人生有许多条足以改变命运的岔路,大多时候,你在岔路上抉择时什么都意识不到,多年后才会发现那个选择改变了命运。但也有一些岔路,你在路口就知道这个选择至关重要,一瞬便足以决定一生,毫无疑问庾季夏遇到的是第二种。

不对,庾季夏没有抉择的权力。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他只能领命谢恩,嘴张开,声音卡住,发不出来。

杜捷确实**朝权,欺君罔上,以权谋私。但杜捷是握着庾季夏的的手教射他射箭的老师,即便杜捷该杀,杀杜捷的又怎么能是他的庾季夏呢?

庾季夏抬头,他分明能从少年天子的面容中看出坚定。

少帝从龙椅上起身,陈词:“先帝缠绵病榻两载,杜贼从两年前的**朝权到年初朕的登基大典僭越,杜贼胁迫朕和母后下诏书,以令诸侯。”

刘益一声叹息,“一年三百六十日,没有一日朕与母后不是胆战心惊。季夏君不只是杜捷爱徒,更是朕的臣子。你与杜捷一直以来都很是亲近,你比任何一个金吾卫都更能近身诛杀杜贼,更有八字占卜之论。”

庾季夏愣愣的听着,不知道该如何作答,陛下的每一句话都是无法反驳的事实。

忽然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转头望向了他的父亲。

庾泽盖棺定论,“还不领旨谢恩。”

颍川庾氏已经站了队,庾季夏自然要领命。父父子子,君君臣臣。只有他的心意是最不要紧的。

只是?他真的杀得了杜捷吗?不是被杀吗?就算他杀了杜捷之后又逃得过其亲卫吗?不是九死一生,是十死无生。

庾季夏垂眸理了理长袖,下定了某种决心般起身,走到殿中,五体投地,谢恩道:“予领命,愿为君,九死无悔。”

翌日,仲春时节,万物复苏。

被母亲勒令不要出门的丁婳睡到了日上三竿,巳时初把早饭午饭一桌子吃了。她再次做到了书案前,提笔写字。屋里的丫鬟嬷嬷都念着四小姐是转了性,居然写上字读上书了。

虽然这满屋的丫鬟仆妇没有几个认字的,但丁婳还是将他们都赶了出去,将“谋逆物证”一边写一边烧。她所知的十年政局沉浮,已经复盘了一遍,写尽烧尽了。只是必然还有太多事是她这种无名之辈不知道的。

[系统,今儿三月初五了?吴王,哦不,我们白衣无尘的二公子马上要被下狱了?]

[是啊,主人,你看你不是知道命运的走向吗?你可以改变这一切。]

[我知道又能怎么样?我我现在被困在书房里,连出府一趟都难,我难不成能左右天下时局?]

丁婳指尖的白纸燃烧,那一小团纸上,最后只剩三个字[纪万明]。[纪万明]被丁婳扔进小香炉里,残纸碰上余香,炽热燃尽。

太史令纪府就在丁府隔壁,十多年的老邻居了。纪府幼子纪万明,是丁婳的青梅竹马的损友,是丁嫣看不上的追求者好弟弟,同时也是一个真正的史官。九年后,纪万明在宣室殿撞柱而死,如香炉里的残纸一样,炽热而短暂,直至烧尽……

血溅大殿,名垂青史。

庾季夏杀兄,太史令纪大人因不改史书被刺面流放,之后小纪大人接过了史官笔,依然不改史书,两年后直书庾季夏囚父,据说他死在了吴王府。纪万明这么一个没有官身的又接过了史官笔,他倒是安分了两年,也被文官骂了两年软骨头。

谁能想到两年后在以不孝之名废帝的大朝会上,纪万明能一头撞上宣室殿的柱子。

说来可笑,血溅当场,青史留名的纪万明纪大人有一个污点。他年少时,甚是崇敬庾季夏,因为庾季夏十三岁便杀了大盗窃国的杜捷。纪万明曾写过一本书来赞扬少年英雄,这书只印了几百册,他曾送过丁婳一本,其中便有一句,“长安十七号天牢”。

丁婳打定主意,十天后,她会去长安十七号天牢。去攻略这一生中最失意的也最脆弱的庾季夏。

天佑元年三月初六,杜捷奔赴骊山猎场,还未出城,牵马缰绳便断裂,近卫元吉以凶兆为由劝阻他回府。

杜捷拧着眉头,一马鞭抽在了他身上,“回府?元吉你给我回府领二十军棍。我在马背上大风大浪见多了,岂会折在这一桩小事?”

一旁白马上的庾季夏为他求情道:“太师,毕竟出征前也要占卜,久而久之战士们也笃信吉凶,元吉跟了您这么多年,您是知道的,他心意是好的。”

“心意?他咒我有凶兆。”

“我记得第一次和太师狩猎时,太师说过:我命由己不由天。您怎么会在意他人卜出来的吉凶?”庾季夏面上平静,双手紧紧的拧住缰绳,食指已被皮革擦出血痕。

“哈哈哈哈哈,我命由我不由天。真是老了,都开始被这种凶论骗到了。”杜捷转怒为笑, “听见了没有?二公子为你说话呢,军棍就免了,滚回府去。”

“是。”元吉应到,他调转马头冲着庾季夏咧嘴一笑,策马而去。

走了几里,元吉忽然想到,新做的黑斗篷还没穿过,自己不去猎场了,应该把斗篷留给庾季夏的,二公子全身雪白,到了骊山猎场怕是会弄脏衣袍。

他那样白衣无尘的人,无论是衣袍染尘还是衣袍染血都不应该。

元吉不知道这身崭新的白衣是庾季夏精心给自己准备的寿衣,庾季夏已决心一刺,再被十亲卫绞杀,以命谢君恩。

日暮,骊山鸿门坂。

杜捷被利刃刺破动脉,倒地不起,血流如注,一代枭雄,挣扎如被放血的肉牛。

庾季夏站在三步之外,只有衣袍下摆染血。

“你……你……逆子……我就不该……”杜捷双手捂着自己喷血的脖子,痛苦地勉强吐字。

哐啷一声,庾季夏的长剑脱手,他低头看着自己发抖的手指,他身上唯一的伤痕是刚刚被皮革擦破的食指。

少年屠龙,枭雄倒地,兵士仆从,人心四散,纷纷而逃。

庾季夏将目光从自己的食指移到毫无攻击四散而逃的士兵,最后又移到杜捷身上,手臂仍止不住颤抖。

他凄凉笑道:“师傅,我的剑是你教的,该叫你一声师傅。我本没想此时能活着,更不要说全身而退,弑师之罪,待我今日进宫复完皇命,便以死谢罪,九幽地狱,不会只有你一个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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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回权臣十三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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