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他吧。”
闻与希听到这话时,脑袋还有点昏昏沉沉,膝盖站得酸软,胃也一阵阵发饿。
怎么做鬼都会饿的?
被一手养大的徒弟一剑穿心已经够倒霉了,怎么现在还升级加码连上共感了。
他,闻与希,一介孤魂在凡间昏昏沉沉地游荡了数十载,不知道阴曹地府的黑白无常去了哪里,捞都不带捞一把的,任凭他像无头苍蝇四处乱撞。
等到好不容易一个人找到去地府的路,没曾想那边的鬼差对着册子细细清点了一番,说查无此人,你大概是寿数未尽。
闻与希:“……寿数未尽你不早说,我现在怎么回去!尸体凉八百年了都。是所有鬼都要自己走夜路回地府吗??看又看不见,找又找不着,沿途多少死得奇形怪状的尸体,知不知道给人造成多大的心灵创伤?!”
青面獠牙的阎王大概是没见过这种怨气颇深,咄咄逼人的鬼,脸皮皱得像个青瓜蛋子。
最终他呐呐心虚道:“我们都是有人接魂的,只是……只是不知你这厢是怎么一回事,罢了,我找黑白无常把你送回去……”
说罢,抬手便将他轰出了地府。
刺目的阳光照得人眼皮发昏。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
闻与希一阵头晕眼花,这种真实的不适感差点让他以为自己真的投胎了。
不对。
闻与希摸了摸自己的脸,久违的实体感取代了常年当鬼,脚不沾地的游离感。
摸摸雕花的地面,繁琐的雀纹栩栩如生,好看倒是好看,就是看着怎么越来越熟悉。
上辈子甩手掌柜的事干的不少,所以偶尔两件自己动手的倒是记得十分清楚,这不是他创建的门派,徽月派的地砖吗?这地砖还是他亲手挑选的。
只因他本人金银堆里养着长大的,审美十分挑剔,丑的俗的,没有涵养的一律不要,于是一来二去,这事倒记得十分清楚。
砖面光洁如新,少有磨损,想来距他身死还没多少年头。
刚一重生就返回快乐老家,简直是天胡开局。
思及此,闻与希不禁沾沾自喜。
果然是天无绝人之路,待我认祖归宗,君渡你也该……
“咻!”
一柄拂尘夹杂着锐利的劲风袭来,狠狠打过他的膝盖,迫使他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还没等闻与希从大喜和懵懂中反应过来,那阵锐风就劈头盖脸地扇了过来。
这副身子的修为显然不高,拂尘上的力道对于修仙之人并不重,但对此刻的他还是过了头。
“还不跪下谢恩。”
压低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凌冽如冰。
好大的胆子,上辈子我都没给我爹娘跪过,谁这么没有眼力见?!
闻与希捂住钝痛的膝盖,龇牙咧嘴地抬起了头,但只一刻,表情一瞬间僵得没收回来。
那人长衣广袖,仙气飘飘,端得是一副俊朗神秀的样儿。耳垂两侧各生得一枚浅浅的小痣,眼尾狐狸般勾人,容色昳丽非常,却被清冷出尘的气质生生压住。
这张脸放在任何人面前,都是挑不出错的一等一好看。
对闻与希来说,美中不足的一点,大概就是长得挺像那个一剑戳死自己的徒弟君渡的。
不过更令他绝望的是,不是挺像的,好像就是本尊。
闻与希:……
这是什么运气?还没体会重生的喜悦就又被送回杀人凶手身边,这凉得也太快了吧。
君渡素来不喜别人看他的模样,闻与希只定睛确认了一下,拂尘便再次扫上了闻与希的脸。劲风之下,白净的脸庞擦出铁丝刮过的锐利伤痕,伴随着君渡压不住的怒意。
“无礼至极。”
疼,皮肉破裂的疼,第二下直直擦过脖颈那处,不至毁容,就是疼,存心的不让人好过的那种。
小兔崽子,下手真重啊。
杀人凶手就在眼前,闻与希捂着被扇痛的脸,强行摁下去心里种种翻卷往复,努力调动脑袋飞快分析现在的情况。他现在应该是在闲山派的拜师大典上,君渡选中了这人,但他不知是什么原因,竟然意外重生到这人身上。
“你发什么愣?没听见我说话吗?拜师,现在。”
君渡的声音一向凉薄,现在生了气,炎热正午听起来都有一股寒气直窜心底。
周围聚集的都是十七八岁的少年人,什么时候见过这种阵仗,不少人被吓得连连后退,躲在人群里窃窃私语。
“早听说云杳师尊性子古怪执拗,今日看来是不假,看来那些谣言并非空穴来风。”
“云杳师尊直取妖王仓邬头颅后,重伤闭关数年,没休息个把月便被掌门师尊硬塞来拜师大典,自然是有怨气的,只是可惜让这位小师弟蒙受灾祸……”
“闭嘴,敢议论掌门师尊?不要命啦。”
……
拂尘拄地的那一刻,再次附加了一层灵力,周遭人簇拥着又后退了两步,默契地为君渡抽闻与希留出来一片大空地,生怕被波及。
好汉不吃眼前亏。
闻与希憋屈至极,朝君渡草草一拜:“弟子无礼,还请师尊饶恕。”
君渡用脚尖踢了踢他的肩膀:“很好,跟我回弦月楼。”
闻与希揉了揉酸软的膝盖,一瘸一拐地跟上。
不过半时辰,便至弦月楼。
汉白玉柱高高拱立,繁复飞檐吊起,殿内供着香火。入殿处,一座栩栩如生的白玉雕像坐定于莲花流水之间,青年凤眼微阖,垂下的眸子满怀悲悯,似要渡尽天下苍生。
闻与希噎住了。
谁把他的人身像整这了?还雕这么大,也不嫌占地方。
“咕咕。”
他的肚子发出难为情的一声响。
君渡顿下了脚步,闻与希自觉羞怯,没看前方,一个踉跄差点跌入他怀中。接着,他就被君渡毫不留情拎着领子扔到了一边去。
“没吃饭吗?我带你去。”
只不过,他刚走出两步远,倏地又停下了。
“现下早已过了用膳的时辰,今日又是拜师大典,必然无甚空闲……”君渡思忖一番,“罢了,还是我自己来吧。”
自己来?闻与希挑了挑眉头,也许他不在的这些年,君渡厨艺精进了也未可知……
事实证明是他想多了。
浓烟滚滚,锅碗叮当,伴随着一阵接一阵的呛咳声,知道的是在做饭,不知道的以为在炼什么极品仙丹。
不过能看君渡吃瘪也是好的。
他心下窃喜,三下五除二地跑到厨房前扒着门缝,佯装关切,带着哭腔朝屋里头大喊。
“师尊,师尊,你没事吧,师尊,我来救你。”
实际上身形都没有移动分毫。
炸不死你。
闻与希在心底诽腹道。
不知轰鸣了多久,君渡总算是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清风朗月的仙君“改头换面”,成了只煤黑斑斑的小白猫,鼻尖被熏得发红。素净的白盘子上盛着两团黑乎乎的,看不出情状的东西。
他把那东西珍之若重地端到了院内的玉桌上。
玉桌置于雪魄花树下,花树常年不衰,一院清淡的甜香,雪白色的花瓣纷纷洒洒,坠了一地的雪白,像覆在地上的一层新雪。
君渡掏了张帕子拭脸,吩咐道:“快吃。”
闻与希:“啊?”
君渡冷冷一瞥:“不喜欢吗?”
闻与希连忙摇头:“不,没有没有,师尊你不吃吗?”
君渡:“我辟谷多年,早已不重口腹之欲了。”
闻与希:……
当鬼太多年,忘了这茬了。
刚刚他还在旁边幸灾乐祸,现在风水轮流转,问题在空中转了一圈终于掷回他这里。
吃了他估计会被立刻送走,不吃的话……
他看向君渡直勾勾的眼神,估计再等一会,他仍然会被送走。
犹豫再三,闻与希咽了下口水,最终还是拿起了筷子,但他皱眉戳碰了好一会儿,依旧下不去手。
即使作古多年,金尊玉贵的少爷也不能容忍这种东西进嘴里。
得想个折中的法子。
他讪讪一笑,面色恳切:“师尊,我可以再做点吗?有些吃不饱。”
君渡淡淡扫了他一眼,点头应允。
“需要我帮忙吗?”
“不不不,”君渡的大作还历历在目,闻与希急忙截住话头,“不用了,怎可劳烦师尊。”
忙不迭地送走大佛,闻与希径直走向了小厨房。
烟囱飞出青白色的烟,丝丝缕缕蔓散开来。
君渡坐在树下等。
眼下多了一人陪伴的光景,倒让他想起了闻与希,他的师尊。
他师尊出生显赫,父亲是开山的剑派道长,母亲是生于天潢贵胄家的贵女。
失去母亲的雏鸟从没见过如此光亮的人,像是辰时的春日,把阴霾雾霭的天自动驱散开来。
可师尊死了啊。
再也没有这样的人,不嫌他一身污泥,只对他全心全意的好了。
他的确不配活着,但师尊留下的东西,总归是要找人传下去的。
“师尊面做好了。”
雪白的身影撞进了君渡的眼睫,斩断了他的万千思绪。
“呼,慢点慢点,好烫,好烫。哎,你去坐,别跟过来。”
闻与希实在是想不明白,明明膳食坊每日都会往厨房送新鲜的果蔬食材,面团面粉,一应俱全。君渡还能做出那种闻者落泪,见者伤心的东西。
看看他的作品,简直完美!
也许是游荡在外那么多年,被捅的细节忘了个七七八八,也许是借身还魂过于匪夷所思,他不怕被识破。总之他大胆了不少,还能安心跟君渡坐在一起吃饭。
只是筷子刚伸进碗里,还没挑起一根面来就被君渡一掌震到了地上,花树的花瓣被激得一阵抖擞,纷纷扬扬地碎裂一地。
闻与希:???我刚做好的饭。
君渡面色苍白非常,眼尾一隙湿红,泪珠将淌不淌。他盯着闻与希的脸,咬牙切齿问道:“你到底是谁?”
闻与希愣住了,他能想到铡刀落下,但没想到会落得如此之快。
直到看着君渡那边的乌木筷子上粘了点油腥,他才反应过来,应该是尝出他的手艺了,毕竟他活着的时候把君渡当亲儿子养,可是觍着脸给君渡做了好几年早饭。
不过,你一口面记这么久的?也太恨了吧。
“是这面做的不好吗?”闻与希状似懵懂,实则意有所指地申辩,“江宁一带都是这种吃法,师尊要是不喜欢的话我以后就不做了。”
君渡沉沉望向他,审视的目光几乎将他抽皮扒筋,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收回了目光。
“我要去掌门师尊那里调你的卷宗。”
闻与希心底虽然慌了一瞬,但顷刻间还是镇定了下来,卷宗而已,他不信君渡能查出什么来。
“那师尊慢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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