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倚南寄傲

山庄不比城中的繁华街衢,夜幕初临便有华灯闪熠、莺歌夜舞,倚南书庄的夜总是宁静的,今晚格外如是。

书庄招生惟才是取,既有贵门中的千金,也有许多平门小户的女孩子。前者每日有仆婢相随车接辇送,后者或有住家离得远,穆雪焉便辟出一幢宿院给她们留宿。

出了命案,这些娇小姐们一个也出不去,生平头一遭宿在外面,更况外头还有几层男人把守,难免心慌。

穆雪焉挨个安抚,到了麒旭侯幼女时碧笙屋前,里头隐约传出诵声:

“既窈窕以寻壑,亦崎岖而经丘。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而始流……”

熙月上前叩门,穆雪焉问:“笙儿还未休息吗?”

“夫子。”时碧笙亲自来开门,十岁的小姑娘心宽眼净,看起来一点未受凶事的影响,请穆雪焉入内。

“夫子辛苦了,阿蓉刚端了鸡豆茯苓粥没动,夫子请尝尝?”

屋内弥着淡淡的糖香,穆雪焉瞧见桌上放着一碗银瓯浮玉的夜宵,旁边还有几张眷满小楷的宣纸,“这样晚了还在用功?”

时碧笙清透的眼眸轻轻一弯,“我想把今日学的文章记下来。”

她想起一事,拾起一张纸问:“夫子,《归去来辞》中有‘倚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咱们倚南书庄的名字,可是从这上头来的吗?”

外头都闹得天翻地乱了,眼前这小姑娘却优优容容,只想着求知问解。

穆雪焉点头说是,轻抚少女清凉的发丝。

麒旭侯时翌在京中五侯中资质最为庸常,姻缘却最为美满,一对龙凤儿女各自伶俐,一个送去了卓清府的私塾,一个交到她的手上,一个月时间不到,就摊上这样的事。

时翌与穆澈并无深交,但素来敬重其人,径先表明了放心女儿留宿书庄以配合大理寺的态度。侯夫人却是拿一对儿女当眼珠子一样疼,这漫长的一夜,不知提吊几番肝胆。

穆雪焉素来不是个弱性女子,但凡踌蹰自疑,这条难行的路也走不到如今。可在这纯真的女孩子面前,她的心猝不及防一软,净玉面上露出温许:“读书在解义不在死记,笙儿聪敏,无须做这些死功夫,当心累乏身子。”

眼角望见那碗芡实粥,又道:“记得侯夫人不许你嗜甜,食半碗就是了,免得积食睡不着。”

时碧笙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旁侧伺候的阿蓉垂首道:“奴婢也不敢让小姐多食,幸得夫子发话了,不然我们小姐可不听呢。”

少女空拂软袖,嘟哝一声“多嘴”。

穆雪焉原本谅她害怕,欲把熙月留下照顾她,看这光景也无必要,便嘱咐夜间闭好门户,而后出去了。

关门的时候,时碧笙忽道:“夫子别忧心,都会好的。”

穆雪焉月眉微动,点了点头,亲自为她阖上门扇。

回到易安院,穆温在阶前等了多时。

他身旁无人提灯照映,走近时赫然一个黑影,反把簪星和熙月吓了一着,抚胸低呼:“二公子怎么悄没声的。”

穆雪焉道:“刚看了一圈,各处都安稳。外头两道关卡呢,你不用门神似的在这儿,去歇着吧。”

书庄里都是女孩儿,穆温不好到处走动,也不便深夜逗留内院,便道:“我就在外头,有事姐姐喊我。”

迟了一息,他又放轻声说:“姐姐莫忧,都会好的。”

朦月与薰灯交错的光影罩在穆温身上,使平日里冷薄的身影多了分柔情。

雪焉心中温暖。若是良朝在此,便会说上许多话逗她分心,不似这小弟弟从小寡言,心中有十分牵挂,也只出口一句。

一句就窝了心。

“公子、二公子!”

容许突然跑过来,两姐弟心中同时一沉,没有大事他不会闯进里院的,穆温忙问:“什么事?”

容许挠挠头,“有事、也不算有事,哎呀,我不知道当不当说。”

穆雪焉心头突突几下,收住掌心道:“说吧,怎么了?”

容许不牢靠的本性发作,也不合计目下正是草木皆兵的时候,还在扭捏:“哎,也不算什么大事,就是、就是……”

再卖关子踢折你的腿!话在穆温喉咙滚过一遭,当着姐姐的面,好歹忍住,沉声警告:“容许!”

“刚刚府里的人在外围把守,发现一个黑衣人从山坡方向鬼鬼祟祟地靠近。”

感到无形的压力,容许口条顿时利索了,“我截下一看,嘿哟,公子猜是谁?居然是云觥公子!大小姐您没见着,这杜公子是位文官又非武将,穿着一身夜行衣,不侠不匪不伦不类的,活像只偷穿主人衣服的大猫——”

穆温忍无可忍,“说重点!”

容许一缩脖子,“重点就是杜公子悬心大小姐,便月黑风高整了这么一出,被发现时还叫我千万保密,不要告诉大小姐。”

言毕,庭院里诡异地默住了。

杜云觥对穆雪焉的心思,这么多年不曾挑明,可亲近的人都摸得着影儿。

婢女手里的四角纱灯乱晃,先把头埋了下去。穆温听见一耳朵长姊的风月事,一时也左尴右尬的。

容许终于长了眼色,奈何一张嘴闲不住,小声道:“我就说不大当讲……”

知道不当讲还讲得有滋有味!穆温气得咬牙,穆雪焉坦荡如常:“改日替我谢杜大人好意。”说罢回屋去了。

菱门阖上的刹那,穆温照着容许头顶削一巴掌。

顾不上骂,他压声问:“此事可有别人看见,犹其大理寺的人?”

容许一手揉脑袋,一手摆得像风扇:“不曾不曾,公子放心,我不会告诉第二个人的。”

是没告诉第二个人,不过是告诉了第三第四人……穆温头疼地闭上眼,盘算着事了之后该找个兽医,看看这小子是不是被狗咬过,不然怎么整日毛毛躁躁,连洛诵一分沉稳也没学到。

吉祥有些反常。

这是湘辰观察她一整日后得出的结论。

可是具体如何反常,湘辰又说不上来,只瞧着这丫头茶饭不属,时不常地发呆,又突然从怔忪间回过神,问她会不会吹笛子。

更奇怪的是,连大公子派人叫她过去,吉祥都会推辞,简直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湘辰越琢磨越慌神,“到底是大公子委屈了你,还是怎么着?你倒是说给我呀,别这样吓人。”

“没怎么。”吉祥不雅地趴在小案上,脸蛋贴着冰凉凉的木头,“就是有点累。”

“姑娘。”打外头进来的琏瑚看见主子这副德行,急得了不得,“怎么又这样了,姑娘快起身,大公子他……”

“叫我过去吗?”吉祥蜷臂垫住下巴,有气无力道:“我不去了。”

琏瑚跺脚:“大公子他就在院门外呢!”

吉祥蓦然醒神,背脊似被一条木板撑直了:“你说什么?”

湘辰亦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想:大公子竟会纡尊来找吉祥,如此作派,她先前从哪里以为,大公子会委屈吉祥了?

得知穆澈过来,四女皆去迎接。何宓更是换了身苗色裹竹枝的蜀绡江纹衣裙,折时花插鬓,配一对瑟瑟珠耳坠,俏丽非常。

见吉祥身上不过半旧的浅茶色轻裙,更无余饰,何宓自以为风姿压她一头,柔腰轻折,矜然向穆澈见礼。

论起她的长相,的是美人中的美人,浅碧深红在身,俱是一流颜色。穆澈果然留意她一眼,道:“竹本君子,卿本佳人。”

听来不过随口一句夸奖,却令何宓脸色殊变。

穆澈平淡地收回视线,打发了三人,独留下那恹恹的身影。

他连院门都未进,如同那个雨后黄昏,负手倚在花墙,“显是真心不愿见我了,这么哭丧着脸。”

为迁就吉祥的身量,他的头低颔一分,不经修束的语气与平常不同,多了几分慵靡。

吉祥却头也没抬,低低问:“凶手抓住了吗?”

两日不见,穆澈就知道她存了这个心,怕人闷坏了,垂袖叹道:“跟我出去走走。”

推却传话人是一回事,面对穆澈亲自开口,吉祥说不出一个“不”字。以为寻常去园里逛逛,出了府门才反应过不对。

她讷讷问:“大公子要带我出府吗?”

穆澈看她一眼,“原来姑娘没有睡着。”

二人轻车简从去了东城,离端午半月有余,街边已有卖长命锁五色缕的摊子了,更有生意经活络的酒肆,在门前置了几层大屉当场蒸粽,苇叶米香飘出老远。

吉祥鼻尖儿最灵,粽子的香气勾起几日不振的食欲,眉间郁气去了一半,便觉腹空。

穆澈不知怎么瞧出来了,侧头问:“可有想吃的?”

吉祥不好意思承认馋嘴,眼梢回避间,发觉对面一个穿水红裳的高挑丽人正向这边顾望,身边跟着个梳双鬟髻的丫头,想是哪家的小姐。

那红裳女郎纨扇掩面,挡不住眸光动漾。吉祥顺着她的视线溯到穆澈脸上,被看的人目色无惊,折扇轻敲女子头花,惊得蕊珠悸动,“看什么。”

话间行过那对主仆,红裳小姐忙忙拉着丫鬟背过身去,却又拿眼角悄悄瞥着。

吉祥默默打量前方清皎的背影,心想这人即使穿着最素的蟹青衫,身上半点金钩银饰不见,仍不可泯然于众人。

天生风华,遮不住的。

端阳节前许多行女,十有七八要向这玉面公子侧目,吉祥忽然羞愧,这是她第一次随公子出门,该换身鲜亮衣裳的。

随即又觉得自己的私心过份,杀害青冉姐姐的凶手尚没落网,她怎么就能只顾着自己欢喜呢?

这也是她这两日心神不宁,不愿见了穆澈的缘故。少女慕艾的春心,在横死的芳华面前那样不合时宜。

说来她也不过见过青冉一面,听一曲笛音,话几句闲言而已,可她就是放不下那道身影。

那个姐姐,可也心藏过宜慕的男儿?可也期翼过美好的未来?

吉祥的脚步刺蹙止住。

她陡然从擦身而过的一人身上,闻到了浓重的血腥气。

吉祥第一时间拉住穆澈的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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