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知谨清楚地感觉到身体各处的血液争先恐后地涌向头部，令她难以呼吸。心脏像是要挣脱出胸腔一样激烈地跳动着，耳边只剩下那急促而沉重的响声。为什么捡到日记的是他？他要做什么？她在心里不断质问着。
“1B230201391017号公民，您的心跳处于异常状态。若10分钟后仍然没有恢复正常状态，请及时前往医务室。再重复一遍......”监控的提醒让何知谨恢复了清醒。“我们换个地方说。”她一把抓住张彻的手腕，飞快地向楼下跑去。
他们来到了体育馆旁边的储物室。刚一关上门，何知谨瞬间感到力气全部从身体中被抽离出来，瘫坐在墙角边。张彻倚在储物柜旁剧烈地喘息着，问道：“为什么......来这里？”
“因为这里没有监控。”何知谨的心跳渐渐慢了下来，“我有几个问题先要问你。首先，你是在哪里捡到这个东西的？”
“就在这里，准确说是储物柜第三层的角落。在我被你的同学们打了之后发现的。”张彻指了指他脸上的那块纱布，“他们做的可不止这些。”他将袖子挽到手肘以上，白皙而纤细的小臂上缠着一大片泛着血迹的绷带。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那片暗红的血迹像是刺目的火焰一样灼烧着何知谨的双眼。
“谁知道呢。大概是在嫉妒我吧，嫉妒我刚来这里一个月就超过了他们。”张彻的唇角浮现出一丝令何知谨捉摸不透的微笑，“不过最令我意外的还是你。真没想到这种东西会是你这个纪律委员的呢。”他从口袋里拿出了“日记”。
“什么是‘嫉妒’？还有，你看了我的日记？”何知谨听到自己的音调变得尖利而高亢，在空旷的储物室里回响着。
“对。我发现你对于这个世界了解得太少了。”
“了解得太少了？”
“不仅是你，这里的大部分人都是这样。”
“为什么这么说？”
“你们完全没有领悟到作为一个人的乐趣，反而刻意去回避。这也太奇怪了。”
“‘奇怪’又是什么？”
广播打断了他们：“现在是下午1时25分，距离上课时间还有5分钟，请所有未成年人尽快做好上课前的准备。再重复一遍......”
“请还给我。还有，请忘掉这件事。有什么要求可以尽管向我提，但不要再因为‘日记’的事来找我了。”何知谨生硬地结束了对话。
“好吧。”张彻将日记递给她，“但是，你真的不好奇这个世界真实的一面是什么样的吗？”
“不。”何知谨压下想要回答“是”的冲动，快速向教学楼走去。“嫉妒”是什么？“奇怪”是什么？“好奇”又是什么？她对于世界的疑惑又增多了。
第二天，何知谨照常在上午第二节课的课间将语言运用课的作业送到教师办公室。但在离开之前，语言运用老师柳晟琨叫住了她：“何知谨，我有个事要和你商量一下。”
“请问是什么事？”
“你们班的张彻说想补一补语言运用之前的课。我平时太忙了，除了教课之外还有一堆学校的事......你看看你有没有时间？”他的脸上堆满了亲切的笑容，声音也柔和得近乎异常。
“我......”何知谨本能地想要拒绝。想到卢浩成前几天增加的5页练习册，她找到了理由：“上次月考我的数学成绩又下降了，要多花点时间在数学上，可能没有时间帮您了。”
“哎呀，怎么能这样呢。”柳晟琨的脸上的笑容仍然亲切，柔和的声音却立刻冷淡下来，“《公民行为规范》里规定了，乐于助人是每个公民都应当具备的品格，你身为纪律委员更要以身作则了。”见何知谨没有回应，他脸上的笑意也减了几分，“我就直说吧，考过这么多次试你也应该清楚了，你就不是块学数学的料，怎么补也比不过你们班那些男生的。我劝你搞清楚自己现在的位置，别想那不切实际的，多干点自己能干的事。你的监护人肯定也不希望看到你的道德水平评估被扣分吧？”
“好好好，我做。”何知谨终于妥协了。道德水平评估满分是父母的底线，她知道如果逾越这道底线自己将会面临什么样的“灾难”。
“这就对了。”柳晟琨又恢复了那种不自然的柔和声音，“好了，你可以走了。下次月考我要看看你补课的成果。”
何知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办公室，又是怎么回到教室的。昨天张彻脸上那抹令人费解的微笑盘踞在她脑海中，时刻提醒着她：以往平静而单调的日常生活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12时30分，何知谨推开自习室的门时，张彻已经在里面等着她了。“果然，我猜柳晟琨就会让你来。”他说。
何知谨下意识地向天花板的一角看去，监控上的指示灯一片漆黑，但她记得前两天它还在正常运作。
“这是你干的？”
“对。我昨天偷偷溜进监控室把它关掉了。”
“被老师发现怎么办？”何知谨虽然这样说着，心里却莫名感觉有些轻松。
“其实监控室根本没人看管，没关系的。你开始讲吧。”
何知谨翻开《公民行为准则》的第一页：“那就从前言开始。”
“旧纪元2307年，地球表面的生态系统无法继续正常运转，人类开始在地表以下开拓生存空间，创立了新纪元。
新纪元社会共分为四层。第一层为中央政府层，承担政治职能；第二层为核心技术层，承担科技创新职能；第三层为生存维持层，承担地下生存维持系统的维护与必需品的生产等职能；第四层为地表。
中央政府法律与规范部制定此准则，以规范公民的日常行为及道德修养，维护社会生活的和谐安定，携手创造幸福的未来。”
“第一章，思想品德。”何知谨正要继续读下去，却被张彻打断了：“等等，你的讲课就是把这些全读一遍？”
“那还要怎么样？考试的大部分内容就是默写，把这些全都背下来就行了。我倒是想问你，为什么要补习语言运用？”
“因为我无法理解。”
“无法理解？”
“这些准则不能给你们带来幸福的明天，它们是违背人性的。”
“人性？正直、勤勉、乐观......这些不是人性吗？”
“这些只是人性中好的一部分，是‘正确’的一面。但过于正确的人性是不能称之为人性的。”
“为什么？”
“因为人是一种复杂的生物。”
“复杂？”
“就是既有‘正确’的一面也有‘错误’的一面。这些规则只是在规避人性中‘错误’的一面，以至于让你们丧失了真正的人性。”
“但‘错误’不就是应该规避吗？......”
“现在是下午1时25分，距离上课时间还有5分钟，请所有未成年人尽快做好上课前的准备。再重复一遍......”广播再次打断了他们。
“你这不是对世界的另一面很感兴趣吗？”张彻的唇角再次浮现出了那抹让何知谨捉摸不透的微笑。“我会慢慢让你知道所有真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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