熵硕纵马飞驰,一口气奔出数百里,直至不见一丝人烟处,才渐渐放缓了马速。
前方一处寂静水潭,他驱马行至潭边,松了缰绳让马喝水。
天边露白,夜空已经渐渐由漆黑变成深蓝色。
马喝了水,自去吃树上的野果和树叶。
他也得吃点东西,母后给他的其中一个袋子里,是满满的牛肉。他在一棵树边靠坐下来,却只感到全身疼痛,一路疾驰后的突然松懈,好似让所有伤全醒了过来,一齐发作。尤其那条受过重伤的腿一旦下马,如同钝刀刺骨。
这些伤让他又想起在黑蛟岭大狱,漆黑不见一丝光亮的鬼地方,他还被蒙了眼睛,用铁链子栓了,那棍棒劈头盖脸打下来,然后他又被扔进了地牢,手脚全被上了镣铐。他觉得自己就像个畜生,耻辱至极。
他想到这里,心里愤懑难抑,尽管腹中空空,可是却没什么胃口,吃东西味同嚼蜡。于是只枯坐着,茫然望着眼前潭水发呆。
马喝好了水,吃了潭水边的野果,徐徐行至他的身边。他也不再休息。
他准备改走野路,遂将马牵回官道,轻拍了一掌,“回去。”
这墨黑烈马,迟疑着绕着它的小殿下转了几圈,见熵硕没有反悔,才扬蹄朝着返回章都国的方向疾驰而去……
熵硕行至僻静处,四下环视一番,见没有人迹。他轻轻摸着左手食指上的一枚蝴蝶戒指。那蝴蝶翅翼开始泛起光泽,忽然一声巨响,天边晨曦都陡然一暗,恍若被什么庞大身影闪了一下光芒,脚下土地震晃,林木枝桠凌乱摧折,成片野草被连根带起合着碎石横飞而过。
待风停树止,晨光复现,赫然一只丈余高大的白毛黑纹虎头驳兽,驻足于熵硕三五步远的位置。那驳兽面目极其凶悍,褐睛青芒,两尺长如利剑般的独角耸立在前额,寒光凛凛。
但是它在熵硕面前及其安分,时而环视四周,时而看看熵硕。眸光虽凶恶却冷漠淡定。
这是熵硕闲暇时,暗地里私驯的凶兽,他驯服了好几只。是暗地里,因为凶兽难驯,风险极大,稍有不慎便会酿成灾祸。皇庭明令禁止不准驯凶兽,违者轻则杖刑,重则处死。像这种体格庞大凶悍暴烈的虎头驳兽,若是被发现了,杖毙都是便宜他了。
所以熵硕很谨慎,从未叫旁人觉察。
眼下无人,他才敢放归父王的坐骑,改骑此兽。
凶兽比父王的坐骑还要快,他没有耽搁,行了一整日的路,黄昏时已至幽泽。
他放缓速度,穿行山谷,果然看见有段山道死气沉沉,草木山石皆一片焦黑,不像方才郁郁葱葱。
是被大火烧过,他沿着这残败焦土一路前行,眼前渐渐出现了烧成碳的车辇空架。
熵硕下来,绕着车辇残骸朝里探视,空空如也。地上只一些被烧得不成形状的残物,勉强看出是旌幡,箭矢之类。
他知道无人伤亡,昭朔公主也脱险。但还是想亲眼看一看。
熵硕未再耽搁,继续往灵洲赶路。
入夜时,已至偃龙山一带,接近村落有人烟处,他收回了虎头驳兽,打开了母亲给他的小漆盒。里面的引路星是个小荧虫,散发着荧荧蓝光,扑闪着翅膀,朝着龙栖村方向飞去。
与村口还隔着数里,却有隐隐臭味夹在风里。起初他没在意,然而越近味道越大,熏得他几乎要干呕。
行至村口时,臭味已经是刺鼻难忍了。
熵硕一边用手臂捂着口鼻,一边跟着引路星,穿过一片土墙陋巷,来到村边一处高大门楣前,那荧虫才又飞回到漆盒中。
看来正是这里了,他先跃上高墙,看见里面很是敞亮的院落,窗子漆黑,屋内已经熄灯。
龙栖村家家户户熄灯都早,都怕那恶嗔之兽前来祸害。
熵硕跳下高墙,来到院门前,抓住那衔环轻轻叩打门扉。没有动静,他逐渐加大手劲,院中依旧没有人应声。
不仅如此,这门楣之下,不知为何臭味更甚,直熏得他忍不住眨眼睛,眼泪快要熏出来。
他伸手用衣袖越发严紧地捂住口鼻,从大门的门缝中试图往里瞧,可是门缝太紧,也依旧没听见里面动静。
该不会是根本无人居住,他也不再顾及,使力伸手去推,只听里面门栓被他推的咔嚓崩裂开,就在此刻,他觉察到头顶上方似有不对,极速闪身而退,也幸而是及时,就在门扉即将破开之时,那门楣后居然也是“咔嚓”一声,便见如水帘泼地的污秽之物哗啦倾泻而下,砸在地面四溅开来,交错流淌,恶臭袭人。
熵硕这下连口鼻都顾不上捂,直接呕起来。他这些年,经历不少恶战,以为自己脾胃已经练就的强悍无惧,谁想居然在此处,连五脏六腑都快呕出来。幸而他忙着赶路,晚上还未来得及吃东西。
待平复一些,他回身借着月光细看门下那泼下的秽物,好似是粪水一般,他发现自己靴筒上溅了不少。
熵硕虽然没什么洁癖,但是也绝受不了靴子沾上这样的恶臭之物。
他放眼打量,见不远处有溪水流淌,便过去将脚干脆探入溪中,一边拿水冲靴子,一边时不时去望那院门。
突然,院门重又关上了!原来里面有人,也听见了动静,是故意不给他开门。
他冲净了靴子。又来到院门前,思量一番,还是决定不走正门了,直接跃上了院墙。
却说这边昭朔公主在房中,抓紧了连着廊下十几柄弓弩扳机的绳结,于窗前屏息静听。
龙栖村因为受恶嗔之兽祸害,晚上很少有村民出来访邻,方才却有敲院门之声,她不应声,想听听动静再说,结果门栓就忽然断裂了,不知是人是兽,反正来者不善!
幸而门楣后的粪水泼下来,才没了动静。她匆匆拿了锁链出去,也没去看外面情形,将门从内重新锁紧,又拖过一根圆木,顶在门上,才急速返回屋中。
这么看来,应该确是一只恶嗔之兽。
众花灵却不以为然:“公主灌的那粪水其臭无比,即便不是恶嗔之兽,也会叫人退避三舍,会不会是玮贵妃的人。”
这也不是没可能,她在窗前,攥紧绳结,屏息静待时,忽然听见院中有些声音,有什么东西居然已经进了院中!
她将窗扇打开一个缝隙,朝外窥去,竟赫然发现一巨兽在院中踱步。虽不是恶嗔之兽,可看着高高大大,威风凛凛,如墨的黑色皮毛,颈项上却是一圈厚厚的银亮鬃毛异常耀眼夺目,映着通身的漆黑,恍若夜空里的绚烂银河,非常漂亮,但是也可怕。因为它看上去毕竟是一只巨兽。
其他花灵看不出这是什么巨兽,但是那茶花灵原是一株玉峰叠翠,是有些见识的,跟着昭朔从窗户窥见那巨兽形貌,不由惊疑。
“咦?”茶花灵忽然犹疑,“这该不会是......”
可这话还没说完,那院中巨兽突然转首朝着昭朔方向看过来,眸光中闪过一抹荧绿。
昭朔倒吸冷气,闭眼一把拽动了手中绳结,廊下箭矢齐射向那巨兽,待昭朔再向外看去时,他早已一跃飞出院墙外去。
“你刚要说什么?”昭朔这才问那茶花灵,“是不是也觉得像一只狼?只是比我们寻常见到的兽狼要高大。”
“因为他不是兽。”茶花灵叹道。
“嗯?那是什么?”昭朔问。
“呃呵呵,没什么。”茶花灵窃笑,转念想要淘气看热闹。
话说熵硕跃出院外,绕着这座宅院巡视一周,又站在院门外,望着门扉凝神。看似普通的院落,还弄这许多防御,如同一个小城池一般。
他看着门前流淌铺陈的粪水,不想让这东西粘了鞋底,便找来一块石板扔在粪水上,这才踩上去。
这边昭朔许久没听到动静,以为终于安宁,欲要宽衣睡下时,却突然听到院门外似有呜咽嚎叫......听着像个小狼崽。
她听着声音稚嫩,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便披衣而出,行至院中,还能听见似小狼崽用爪子扒门的声音。
她扒在门缝细听,果然是小狼崽的嗥叫。
她推开门,正看见他蹲坐在一块压着粪水的石板上,仰着小脑袋朝向夜空,稚嫩的声音嚎得深沉又认真。见有人开门,他才忽然收声,扭头看向她,随即站起身来。
这小狼崽亦是通体漆黑,鬃毛银亮,尾稍也有少许银毛,甚是可爱。
茶花灵突然一声低笑:“还挺会装乖哄人。”
昭朔没理会茶花灵何意,只沉声问那小狼崽:“叫什么?扰我睡觉。”
昭朔公主的黑眼圈已经不见了,没有再戴着那张凤蝶面具。一双清冷如星的眸子看不出喜怒,脸庞映着月光,白白的如脂玉一般,加之神色肃穆威仪,弄的那小狼崽不敢上前。
昭朔看看满地粪水,“我知道了,原来一直都是你。好好叫门不就成了,弄坏我门栓,还变作大狼模样进院中吓我。”
茶花灵道:“有可能是大变小哦。”
但其实,昭朔此刻心痒的哪里听得见茶花灵说什么大化小,还是小化大,她已经绷不住了。因为这小狼崽子实在太可爱了,昭朔也惊奇,自己复生以来,自认很淡漠且无甚喜好,现下却被个小狼崽弄得上了头。
她俯身,抚摸他的脑袋,他躲开。
“不让我摸,我就不许你进门,还将你关在门外。”昭朔说着,又伸手去摸,他居然真的不躲了,闭着眼睛让她摸。
“他居然能听得懂。”昭朔心下叹道。
“呃......是啊,呵呵。”茶花灵附和。
昭朔摸着摸着,伸手沿着他鬃毛向腹下一托,就将他抱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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