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自由

被禁足在重明宫的这段时日实在谈不上愉悦。

勋尧为重黎搬来许多开物阁所藏书籍和笔墨纸砚,青珥也送来不少乐谱与乐器,玄冥更像是生怕她闲着了似的,竟送来几道箭靶。

重黎每天白日里看看书、拨拨弦、射射箭,几件事翻来覆去地做,除了地点不在成均,做的事竟与在成均时无异。仅有的慰藉是陪伴着她的燧羽、小狼,还有那只有夜里才来栽花的花侍阿瑾。

阿瑾日日养花栽花,可是那些重明花却不见成长多少,尤其是那株最最羸弱的,这许多日里也看不见一点要结花苞的影子。

重黎蹲在阿瑾身边,双手捧脸问他:“你每日为这支花花去那么多时间精力,可它却长势颓废,为何不干脆拔去它,换一支不就好了。”

阿瑾笑笑,不接重黎的话,只继续浇他的花。

重黎四下看看,突然瞧中一样东西:“你这铲子借我一用。”

重明宫的后院有一弯流向宫外的小溪,水不深,但很清,小溪将花圃分隔成两片,既调和后院之景,又方便阿瑾取水浇灌。

重黎拿了铲子,缘着花圃靠近溪水一侧的边缘挪至墙角,然后…

然后居然挖起了墙角。

阿瑾抬头看她,她感受到阿瑾的目光,回头对阿瑾笑说:“我要在这挖个洞,然后偷溜出去。”

阿瑾也不开口阻止,就静静看着她挖。

重黎挖着挖着觉得有些怪异,这墙似乎是被施了法术,硬是凿不开一点窟窿。越是这样她越挖得起劲,她撸起袖口,挥着小铲子忙活半天,连带额头上也出了一小层薄汗。

其实她也不是真想挖出什么来,只不过是觉得这漫长而无趣的时间里,这样一件无厘头的傻事也颇有趣味。

这边,阿瑾停下自己手中事,将手于溪水中浣洗干净,然后低头在衣袖中寻找擦汗的帕子。

突然,前面传来“扑通”一声,他抬起头,墙角下那团红绫不见影踪。

再定睛一看,墙角边的小溪里,重黎半截腿淹在水中。

挖得太起劲,一时失足掉进了小溪中。

四目相对,重黎先是懵在原地,意识到发生什么之后,她不住咯咯大笑起来。

阿瑾径直踩着他日夜精心呵护的花圃去到重黎身边,伸出双手,意让重黎扶着他上岸。

重黎却摇头推开他手,她弯腰伸手入水,索性将两只鞋子都脱下扔到岸边。溪底铺满鹅卵石,重黎光脚踩着,又凉又痛,她又是笑,又是龇牙咧嘴,哒哒来回踩了好一会。

玩了好半晌后,重黎终于有些累了,她踩着水走到岸边坐下,两脚上下踢着水玩。

阿瑾捡起她的鞋子走到她身边,“殿下,您伤未全愈,溪水寒凉,不宜久处。”

“哦——”重黎含糊应了一句,并没有要起身的意思,她大手一挥道,“无妨,本姑娘体质异常,身体倍儿棒,青珥说我的伤要慢养,但你看,我恢复得多块!每一日睡醒,我的身体都比前一日好上许多,照这样的速度,我看我的伤再没几日就要痊愈了!”

“殿下…”

“嗯?”重黎扬起头看阿瑾,一双眼眸映着月牙弯儿,也笑成月牙模样。

阿瑾与她对视一眼,随即撇过头,肩膀轻颤了两下。

“笑什么…”重黎迷糊地摸摸自己的脸,倾身向前,将溪水当作镜子照了照自己的脸蛋,“呀!”

只见溪水中映着的少女,两颊乌黑,鼻尖点墨,像是挖火山泥回来的。

阿瑾递来一块帕子,重黎却不接,她招呼阿瑾在她身边坐下,然后摇摇脑袋,将自己的脏脸蛋儿伸到阿瑾面前。

“阿瑾帮我擦!”

阿瑾坐下也比重黎高,她需仰着脑袋,月光投在她的脸上,将她的每一簇睫毛都照得清晰分明。那睫毛忽闪忽闪,阿瑾找不到理由拒绝她的无赖。

他沉默地接受她的要求,用那帕子一点一点擦拭掉她脸颊上的污泥。这要求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擦轻了擦不掉泥点,擦重了又会将她弄疼,但阿瑾的力度掌握得很好,不轻不重,正正好好,重黎觉得自己像是变成了一朵重明花,这样被他精心呵护照顾着。

当阿瑾轻声说“好了”的时候,重黎心中突然涌上两种奇怪的想法,一是早知道就多往脸上抹点泥了,二是如果她能学会一种将自己变成重明花的法术就好了。

她正准备和阿瑾分享她这两个想法之时,阿瑾又收起帕子,扭头不看她了。

她的话茬儿…生生断了。

两人肩并肩坐在溪水岸边,水流叮咚,清脆作响,响声勾得重黎心中发痒。

她想他能和自己说说话,而不是这样沉默坐着。

她脑筋转了转,计上心头。

“啊…嘶…”

阿瑾果然转头看她。

她咬牙:“脚…冷…”

“殿下穿鞋吧。”

重黎将双脚从溪水中提出,踩在岸边自己的衣裙上。阿瑾拿过来的鞋就在她的衣角边,她取了一只来,居然是干的。

“咦?”

“脱水的小法术,属下还能会上一二。”

重黎点点头,提起膝盖,屈身向前,欲自己将鞋穿上。

“…嘶…”

这一次不是装的,她肋部刚受过伤,这样的姿势正好折到肋部。

阿瑾看在眼里,从她手中拿过鞋,长指轻扣她脚踝,将她还沾满水珠的双脚放在自己白衣之上。脚背上数颗水珠滚落,透进衣布,白衣之上绽开星点。他用自己衣袍将水珠悉数擦干,然后小心替她将两只鞋一一穿好。

重黎手撑在草地,看看他,又看看天边的月亮。

“我从前在家里,爬树、挖地、打架,一日不停,可我好像从来没注意过脸蛋是否弄脏,衣裙是否破损,现在想想,原来是总有我爹我娘,或者霁月他们,帮我将一切打理好。我过去觉得那太平常,平常到根本不记得他们做的这些小事,可是现在,我好想他们啊。”

“阿瑾,我好想他们。”

阿瑾不说话,他只是一介花侍,连重黎都做不到的事情,他又能做什么,他只能当一个陪伴她的聆听者,只能这样。

*

接下来的那些天,重黎依旧是白天睡大觉、学六艺,夜间去给阿瑾捣乱。

勋尧果然是最懂她的,给她送来的书里除了经义典籍,还有许多话本戏剧、三界百科,甚至有记载奇技淫巧的各类偏门法术之书。重黎白天琢磨这些书琢磨得起劲,倒也觉得时间不那么难消磨。

阿瑾给她在后院中扎了架秋千,大概是不想她总席地而坐。重黎很喜欢这架秋千,常抱着小狼坐在上面,让阿瑾推着她玩。燧羽看重黎只抱小狼,有些吃醋,非也要重黎抱它荡秋千。可重黎却摊手告诉它:不行呀,燧羽,你太重了。

燧羽不服气,小狼便轻了吗?

是呀,小狼近日长势生猛,个头已经蹿了不少。某一日重黎甚至在花圃里捡到一颗狼牙。阿瑾说,这是小狼换牙了,是它长大的标志。

重黎于是将小狼的牙小心保存起来,然后拔下自己的一根头发,将之化为一根红绳系在小狼的脖子。

“从前每日成均下学回来,小狼都准时在宫门迎接我,久而久之我都习以为常了,可是刚刚看见它换牙,我才想起来,它是只凡狼,他会很快长大、很快衰老、很快死亡。原来,它只能陪我很短很短的十几年,我怕突然哪一日回来便没有它接我了。这是我从勋尧送来的书中学到的法术,书上写,红绳一结,便是结下生生世世的缘分,我想试试。”

小狼蓝眸闪亮,好像能听懂重黎的话,它骄傲地扬着脖子,为自己被主人所爱着而骄傲欣喜。

重黎蹲下,举起自己的右手,小狼也迫不及待举起前爪,在月光见证之下,他们重重击掌成盟。

*

在重黎将射艺练至稳定十之五六命中的时候,她的禁足终于被解除。

解除禁足后的第一天早上,她破天荒起了个大早,辰时便出了宫门。

但她去的地方不是成均,而是玄宫。

玄宫大门还未打开,重黎站在门口,狡黠一笑。

她左手一挥,变出个大金锣,右手一甩,变出个大红锤。

寂静的天域早晨,云雾都还未被晨光驱散,朦胧的空气掩盖着一切还未苏醒的声音,也将一动一静都成倍放大。玄宫中的天侍们敛声息气地行走,生怕扰到宫中的太子殿下。

突然,玄宫大门外传来一连串震天巨响,响声直钻入脑壳,震得人头脑发痛。

天侍们捂着耳朵面面相觑,相比起相信这声音确是天域中发出,他们更愿意相信是自己出现了幻觉。如果声音可以被捂住,他们早已前赴后继地扑上去,可声波偏偏看不见也摸不着。他们从未遇见过这样诡异的局面,短暂的怔住后,回过神来,他们连滚带爬冲向玄宫大门。

身后却传来太子的声音:“站住。”

往日里,他们很少在太子脸上见到太明显的情绪波动,笑或怒、惊或恼,这些都不该是出现在他脸上的表情。可方才转身面见太子的那一刻,他们好像看到这四种情绪一同出现在他的脸上。

苍天呐,一定是幻觉。

天侍们束手,绷紧身子低头立在原地。

挚祁大步迈向宫门,亲自将其打开。

门缓慢打开,震耳锣声迫不及待地破门而入,从四面八方将整个玄宫包围。

这简直是个夺命的魔音阵吧!谁胆大包天,竟敢在玄宫放肆至此!

还能是谁,除了重黎还能是谁。

只见她左手将一大金锣高举过胸口,右手拿一大红锤,正眉飞色舞地“哐哐哐哐”砸锣,欢天喜地中还洋溢几分陶醉,神采飞扬中还附带几分挑衅。

两声遒劲又激昂的“哐哐”结尾后,她满意地放下锤子,仰头望着门内这张与勋尧相似却冰封又冷峻的脸,扯出一个极其刻意夸张的笑容,“太子殿下,早上好呀!”

说完,她从挚祁身下探出脑袋,看到他身后列道站立的众天侍,又大声清了清嗓子,然后整个身子越过挚祁,面向玄宫众天侍大展双臂道:“各位!早上好!”

天侍们可能是被振聋了,总之是没人回应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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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黎(上)
连载中李长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