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求和

生平第一次,重黎被人以性命威胁,且此人确有能力将之付诸现实,她怔住,有些被他的话吓到。

他眼里杀意渐重:“勋尧宠你太过,但我不是勋尧。”

她低垂眼眸,不肯和他对视。第一次直面死亡,她是恐惧的。

她觉得自己实在是太不争气,眼眶竟不可抑制地泛起酸痛,她克制着眨眼的本能以不让泪珠滚落。

眼泪是弱者的降旗,而她绝不会示弱。

她轻轻呼了几口气,好像在给自己鼓劲,极力压下畏惧,她抬头,勇敢望向他:“我会保护勋尧。”

她的话很轻,却说得很坚定,眼眶还有些红,只是更添几分幼稚的倔强。

这是一场没有悬念的对抗,挚祁是上位者,重黎没有胜算。就像漠北那只幼小的孤狼,面对重黎,它没有胜算。绝对权力挥下刀刃,无论求饶还是抵抗,都没有胜算,都是徒劳,但重黎和小狼都会做出同样选择——小狼龇牙向重黎,重黎反抗向挚祁——他们都永远不会投降。

她重复一遍:“如果你伤害勋尧,我会保护他。”

短暂的时间还不足以她卸去声音里的全部畏惧和软弱,这只是她的负隅顽抗,挚祁却侧开头,不再看她一眼,他的呼吸渐渐沉重,似乎每抽一口气都十分艰难,有如钝刀剜在肺腑。

他分明比谁都深知,深知她是一团烈火,不会隐藏,不会示弱,俨然一道鲜明的靶子,招致明枪暗箭无数。

他试图让这团火收敛锋芒,可他忘了,那些射向烈火的明枪暗箭,若不能彻底熄灭烈火,便会成为火的燃料,将火烧得更旺。

*

重黎不是吵架了就会躲起来不见对方的人,如果赢了,她会起劲地去对方面前晃荡,如果输了,她会更加起劲地去对方面前晃荡。

所以本不愿去玄宫补课的她在挚祁走后反而自己晃荡去了玄宫。

还偏要在挚祁眼前晃荡。

她也不说话,但发出的动静比谁都大,在书架上胡乱翻书看,把书本砸得哐哐作响,侍者给她呈上水,她喝完,也把杯子故意重重砸在桌上。

其实她也不知道她到底想要干什么,想要抓着挚祁继续吵架吗?好像也不是,但就是心中不满、怨气。

闹得有些累了,她放着软乎的坐垫不坐,偏要怄气坐在挚祁桌案之下的台阶上。此处正对敞开的玄宫大门,她看门外远方飘过的云朵都觉不顺眼,暗骂它形状像挚祁。

太阳落山,白云隐去,这下连白云也没得可较劲。

她摸摸自己肚子,气饿了。

身后有走近的脚步声。重黎回头,挚祁已从椅中起身,站在她身后看她。她还去一个白眼,然后扭回头,只扔给他一个气呼呼的背影,耳朵却竖得灵敏,所以她清晰地听到他在停留一段时间后走上前来。

他慢慢踏下阶,走到她面前。她低着头较劲不看他,视线向下盯住他脚下地面。

他缓缓半蹲下来,主动仰头对上她视线,沉默地观察她情绪。他记得,她生气的时候,因为气血上涌,皮肤会比平常更白,两腮透粉,唇瓣鲜红。

此刻他眼里看到的她就是这样,于是他处理繁杂政事后的疲惫目光里,也因她这抹鲜活而有了色彩。

“我们去吃饭。”他说。

重黎抿唇,他这是什么意思?这算求和吗?算吧?可因为他一句话就消气未免显得自己也好对付…可是又真的很饿,总不能生气就把自己饿着吧…要不吃完再说好了…她在心里倒数三个数,以拉长一点时间显得自己没那么好哄,然后才说:“你不会给我下毒吧。”

他似疑惑:“岐伯的徒弟会认不出毒吗?”

他伸出手,悬在半空等她,“我和你一起吃。”

重黎鼓了两下腮帮子,举起手,从高处蓄力向下挥掌,打在他朝她伸出的掌心,“好吧。”

挚祁手掌被打落,他低下头,昂着头的重黎看不见他扬起的嘴角,她走下台阶,乖乖跟着他去后厅吃饭。

重黎没想到,玄宫的饭菜竟意外地也合她胃口,满桌佳肴,好像每道菜都是专为她精心准备,都是她往日爱吃的。她给岐伯打了一天工,又生了挚祁一下午气,本来就饿,很快忘了提防下毒之事,埋头大快朵颐。

挚祁吃得不多,陪她吃上几口之后,便不再动筷子,只看着重黎吃。

她专心吃饭的时候并不咋咋唬唬,意外地安静,吃到喜欢的饭菜时,眼睛会因开心而亮亮的。她喜欢甜食,但天域各处除了勋尧宫里,很少有她爱吃的甜食。桌上有一道蜜酿青梅,做法非常简单,只不过是青梅洗净冰镇后再浇以百花蜜,青梅酸甜,佐以香甜花蜜,解腻开胃至极,重黎尝了一口,好吃到心口里,连带着眼眸都湿湿亮亮。

挚祁都看在眼里,他拿起一双新的筷子,也夹了一块青梅,想放到埋头吃饭的重黎碟中。可是,持筷的手滞在半空,最终他还是夹在自己碟中。

他将青梅放进自己口中,咀嚼得很慢很慢,冰凉的果汁慢慢盈满口腔、钻进胸膛,酸涩和甜腻一并占据心口,像她给予的一切。

他没有贪多,一口之后便放下筷子看向侍者,侍者会意上前,将那盘青梅推向重黎面前。

吃饱喝足,重黎心情好上不少,对挚祁的气也消了干净,她眯着眼睛,满足夸道:“你宫中的菜肴很好吃!”

挚祁手搭在桌缘,指节无意轻敲,像漫不在意,“勋尧走之前,一再向我叮嘱你的喜好,菜谱是他给我,生怕你在我这吃得不好。”

重黎仰头,往嘴里塞进一块切好的蟠桃:“勋尧他一直都这么好。”

“他太心软,教不好你。”

重黎抬眼看向挚祁,又警惕起来。

挚祁继续说:“我召大司乐问过你们在成均的课业,他告诉我,六艺中,你的御术最精湛,其次是数,再后是射与书,礼、乐最后。”

重黎漫不经心擦着嘴角,道:“岐伯那有什么药能把大司乐毒哑?我明日就去偷药。”

挚祁摇头:“毒哑可不够,他还有手,会书写文字,不光可以向我告状,还能向父帝告状。”

重黎将擦完嘴的帕子拧在手里,把帕子当成大司乐,凶狠地想将其撕碎,可帕子由柔韧的云锦织成,怎么也撕不碎,为掩饰尴尬,只能气鼓鼓将帕子扔在桌上。

挚祁倾身,递给她另一块帕子,说:“那便从书写开始学。”

重黎没好气地接过帕子,挚祁又说:“大司乐飘然若仙,乐礼卓绝,自然看谁都愚钝,我从前受教于他,也难得他夸奖。可是,他却肯夸你悟性不错,是个可造之材。”

他继续慢慢悠悠说着:“他这样夸你,我有些不服气,当年,他都未有夸奖过我。”

新的帕子在重黎手中一扯就碎,她对大司乐生的气也随帕子的粉碎一并消除,“算他有点眼光。那今天…按你说的,先学书吧!”

过了一会,她想了想,又有些不解:“可是…他当我面可一直骂我冥顽不灵,怎么背后倒肯夸我?”

“你不是…骗我吧!”

挚祁已起身朝前厅扬长而去,她的疑问飘荡在空中,得不到他的回答。

*

说实话,当侍者端上全套笔墨纸砚的时候,重黎是有些后悔的。可话已出口,难再收回,她重黎不是会食言之人。

她不喜欢练习书写,是因为书写是一项极需耐心的事情,练书费时却缓见成效,不像射箭,她能在每次练习之后看到自己的进步。

挚祁站在重黎的桌案边,姿态比大司乐还要严厉,他道:“我并不要求你书法技艺高超,但你须得写得规范工整。”

重黎一拍桌子,“好!这个简单!”

她煞有介事摊开空白锦书,端起毛笔,满蘸墨汁,信心满满落笔。

但…写出的字和她想象的有些不一样。

她握笔的手越是使劲,笔下的字越是飘忽。这样写了几行之后,她有些丧气。

她沮丧地对挚祁说:“或许我是我没有学书的天分吧。”

挚祁道:“这才刚开始。”

重黎思考片刻:“那你有什么秘籍可以教我吗?”

挚祁回:“没有捷径,唯有苦练。”

他坐下,坐在重黎的对面,提笔在一卷新的锦书上书写。

他们之间隔得并不远,重黎看了一会儿他的字之后,便只顾分心看他去了。

他的手长得很漂亮,五指修长,指节分明,当他提笔,重黎便觉他笔下的字写得如何根本不重要,他端坐的模样,他握笔的五指,这些本身就美得如同一幅画。

这样漂亮的手,阿瑾也有一双。不同的是,挚祁的手是权倾天下的手,他写下的字拥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力量,整个天下,连同她的性命,也不过在他股掌之间;阿瑾的手却只是一双翻土剪枝的手,他笨拙地为一株开不出花苞的草枝日夜辛劳,或许除了重黎,没有人会欣赏他的美好,他没有精致的衣袍,没有高贵的王冠,他所有的拥有不过是那一圃普通的重明花。

如此相比,重黎还是觉得阿瑾的手更为漂亮一些。相比权倾天下,她更期待满园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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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黎(上)
连载中李长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