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你哥

*第21章

草屋的日子在重黎勤勤恳恳写下的一字一句中过得辛苦而充实。

听与写很简单,时刻的全神贯注却不容易,重黎不是没想过抱怨,可每当抬头,看见两鬓苍白的老人尚且无怨于述道之劳,她又惭愧自己有什么脸面抱怨。

在那些时日里,岐伯从阴阳五行,讲到脏象养生;从疾病病机,讲到诊法治法;又从腧穴针道,讲到治则医德…上穷天纪,下极地理,远取诸物,近取诸身,几至呕心沥血。

一股隐约直觉告诉重黎,岐伯他像一棵苍老大树,在竭尽所有结出生命最后一次果。

再快一点,写得再快一点吧,她对自己说。

她右手的中指渐渐长出一层薄薄的茧,记录的医书一日厚过一日,她有时会把那些书摞起来,像农民看着自己日益长高的麦苗一样露出满足微笑。

医书渐厚,欠挚祁的债却日轻一日,她的私人小药库也日丰一日,这些都给予重黎每一日的干劲满满。

除了每日下午要去岐伯那里记书,她每日上午还要去成均完成课业。日落时分,她再去玄宫用晚膳和补课。

玄宫总会有满桌的美味菜肴等着她,就像深夜回重明宫时总有燧羽和小狼等着她一样,从不例外。

对了,还有挚祁,挚祁也日日都陪着她用晚膳,从未例外。只是他吃得很少,总是早早就放下筷子,然后看着忙碌了一天饥肠辘辘的重黎在桌上吃得有滋有味。

他不怎么同重黎在桌上说话,也不像勋尧那般会关切重黎是否劳累、有无开心难过之事,所以他们二人吃饭之时总是冷清,三个人吃饭就热闹许多。

之所以会有第三个人,是因为挚祁经常叫玄冥来玄宫议事,理所应当,也会要玄冥留在玄宫一起用晚膳。

人前,他们是君臣,人后,挚祁待玄冥更像兄弟。所以,玄冥和重黎掐架拌嘴他也一视同仁——冷眼旁观,谁也不帮。

有玄冥在一起吃饭的日子,桌上两人总是抢得热闹。见重黎想吃什么,玄冥也偏要作势去和她抢,虽然最后“没抢过”她,却总叫她一顿饭吃得气急败坏面红耳赤。

有一回,挚祁旁观他们大战完,难得作了点表示,他微微侧身靠近玄冥:“你分明不爱吃。”

玄冥笑着驳他:“你怎么知道我不爱吃。”

挚祁直回身子:“那你吃了我的饭,得替我办事。”

玄冥对他的话心不在焉,已然进入新一轮与重黎的战斗,“不吃你的饭就不用替你卖命了?”

挚祁说:“教重黎射箭。”

玄冥这才回头看他,抱怨道:“你和勋尧果真亲兄弟,就知道奴役我教你们的妹妹。”

挚祁置若罔闻,向他举杯,不等他也举杯就自己把茶喝下,意思是:不答应也得答应。

另一边,重黎趁玄冥移开注意的间隙抢下了最后一块蜜酿青梅,咽下那块青梅,她大声对挚祁说:“要是你告诉我在你这吃的饭也要我做工偿还,我就在你茶水里下毒,毒、死、你。”

挚祁低头捻着茶杯,轻笑道:“你如今是熟知医理了。”像是在抱怨妹妹长大了翅膀变硬有能力反制她的兄长了。

*

这晚,当玄冥板着脸要重黎在三倍距离进行八百次连射练习且挚祁没有任何阻拦的时候,她第八百次在心中想念远在中原的勋尧,并衷心希望他早日归来。

这样高强度练习的第二日,不出意外地,重黎手又抬不起来了。

玄冥边给她疗伤,边还笑她:“你拜师岐伯尊上也有段时日了,怎么还不会给自己治疗。”

这话被她记下了,他说得不错,她虽因日日听记岐伯述道而学到不少医理,却还是不能自己用法术进行治疗,她想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何。

当晚,当她看见依然戴着面具的阿瑾,便更为沮丧起来。

她坐到阿瑾身边,垂着头对阿瑾说:“当初拜师学医,本是为了治好你的伤疤,可如今我满腹医理,却依然对你束手无策。”

阿瑾说:“殿下拜师未久,却能精通医理,阿瑾不知殿下为何自馁。”

重黎这会儿倒学会了谦虚,她摆摆手说:“精通倒算不上!倒是各种都知晓一二了。”

“对了,我倒想起一事...”重黎说,“当初我摔下马,青珥告诉我筋骨折断之伤短则月余、长则百日才好,我学过筋骨论后才知,她已是将情况往轻微处说来安慰我了。可实际上,我当初只用了不到半月便几近痊愈,那时我还以为自己是天赋异禀,我问了师父,他却说这并不合常理。”

“师父说,应是有人用外力为我疗伤。我思来想去,不是勋尧和青珥,更不可能是玄冥,那便只有你了。”

“阿瑾,是你吗?”

重黎的目光灼热而直接,阿瑾避无可避。

“殿下,我…”

“真的是你!”重黎揽住他手臂,她得到了她最想要的答案,“原来你这么厉害!”

阿瑾摇头,“殿下,我神力低微,没有能力为殿下疗伤。”

重黎不愿相信。

“是我在扶桑收集的神木之灵。”

“神木之灵?”

“扶桑之灵可让万物生长。我是花侍,时常会去往扶桑收集神木之灵以滋养花草。”

重黎点点头:“难怪。那为我疗伤耗费了你多少神木之灵?你收集这些神木之灵可费劲?”

阿瑾不说话,只摇头。

重黎看着他的那圃重明花,尤其是那株被他特别呵护却格外羸弱的,又道:“你的花长得慢,是因为神木之灵都被我用了吗?”

阿瑾还是摇头。

重黎看出来了,他是不可能主动说出口的。

她跑回寝宫,很快又带着什么回来,递给阿瑾:“这个给你。”

“作为偿还…不,谢礼。”她补充。

那是一块尚未雕琢过的泑山白玉,长宽不到半寸,玉色并未全然均匀化开,细看其中,还有不少棉与裂。

是重黎在泑山瑾宴上得来的白玉,也是她仅有的一块泑山白玉,原本想送给勋尧的,但勋尧无功不肯受禄。玉品质的好与坏,重黎分辨不来,但她记得勋尧说过:白玉宜神族,她觉得,阿瑾最配白玉。

重黎见阿瑾盯着玉不说话,又问:“不够吗…”

虽然那玉品质不算上乘,但泑山的白玉还是比神木之灵稀有很多,玉石需要千万年才形成,而扶桑的神木之灵却如燧山的神火一般,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阿瑾说:“不,泑玉远比木灵贵重,但这块玉不该出现在殿下手中。”

重黎只听进前半句:“那就好了,你就用这块玉去向东穆换神木之灵罢,不是我不愿帮你换,是他定不愿换给我。”

重黎怕他拒绝,又道:“你若是不收,那我只能自己去向他换,我和他关系不好,看见他就想打他。”

她头枕手臂躺倒在草地,将一条腿翘在另一条上中:“说起来,上回害我摔马的账我似乎忘了向他算。”

阿瑾听完,终于肯接过她递出的泑玉。

*

自从重黎正式接替挚祁为岐伯记书后,挚祁来草屋的次数就越来越少。他每回来都是孤身一人,从不带侍从,来了也只是同岐伯说几句话便走,很少搭理重黎。

重黎特地在院子中竖起很大一块木板,上面画了不多不少正好七十二个圆圈,每记书十日,她就叉去一个圈。她还为那木板题了两个大字:债本。

这牌专门立给谁看的,不言而喻。

这日重黎正蹲在药圃边除草——她被岐伯严禁再用燧火除草,又听见背后院门打开的声音。

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不用回头便能分辨出他的脚步声了,重黎知道是他来了,但她懒得回头——反正挚祁也不大会理她。

拔了几簇草后,她听见他依然停在门外没有进来。

她古怪地回头看了眼门外。

门外不只挚祁一人,他身后,还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下一秒,重黎几乎是从地上弹起来飞向门外。

她忽略挚祁,直直跑向那人,却在越过挚祁那瞬被他抓住衣领截停。

挚祁看起来不太开心,对她说:“别撞到他。”

挚祁身后那人却笑眼温柔,看着她说:“我的宝贝妹妹受苦了。”

只一句,重黎差点哭出声。

她现在有人撑腰,扁了扁嘴,马上开始抱怨:“你哥管得我好苦!”

勋尧笑得轻咳两声,接着她的话说:“你哥也是为你好。”

两人居然这就当着挚祁面,一人一句“你哥”地互诉衷肠起来。

“你哥是天下最黑心之人!”

“不,你哥是天下最温柔之人。”

“不,你哥是天下最歹毒之人!”

挚祁忍无可忍打断这两个幼稚鬼,把重黎拎到一边,然后对勋尧说:“进来。”

勋尧身后还跟了一位他的侍从,重黎看着这三人走进草屋,心想今日可真是热闹啊。

屋门没关,他们进去后一会儿,挚祁又出来,靠在门上,手掌对着重黎站着的方向勾了勾。

重黎心想,不是叫她吧?他找岐伯说话什么时候让她在身边过?

重黎扭头朝身后看了一眼,可她身后空无一人啊。

她又指指自己,“我?”

挚祁沉着脸,点头。

重黎摸不着头脑地朝草屋内走去,脚步慢吞吞的,边走边说:“就说了你两句,不至于关起门来打吧?”

挚祁的脸色更难看了。

“打了我可不能再打勋尧了哦。”

重黎一个箭步跨过门槛,像是进门处有什么电闪雷鸣要躲开。

屋内,勋尧和他的侍从一前一后跪立在岐伯面前。

挚祁悠悠转身,依然靠在门上,似乎没有要上前的意思,说的话怪里怪气:“你的宝贝哥哥,病了。”

“病了?”

重黎心骤然一沉,什么病需要专程找岐伯来治?

莫不是世上其余医师都束手无策了,才来找岐伯?

参考文献:

[1]国家中医药管理局中医药名词术语成果转化与规范推广项目 . 素问[EB/OL]. [2024-2-15]. sbaike.baidu/item/素问/69559?fromModule=lemma_inlink.

sbaike.baidu/item/素问/69559?fromModule=lemma_inlink

[2]张仲景. 伤寒论[M],汉代.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1章 你哥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纯白恶魔

逆鳞

全职法师!

要不你还是把我叉了吧

大师姐重生之后全员火葬场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重黎(上)
连载中李长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