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信看到女大学生坠崖的新闻时正在吃早饭。自从在双鞍山发疯被父母接回来后，他被精心养护着，无人打扰，好吃好喝，精神明显好多了，感觉脑子里那把生锈的锁渐渐有了松动的迹象。
他对那晚的记忆逐渐明晰起来，但他不动声色地审视周边的一切，绝口不提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别人以为他被过度刺激，身体产生了保护机制把那段记忆忘了，其实不然。
他知道自己当时是受到了惊吓，导致短暂的精神失常。但他现在意识清醒，非常肯定——
掉下去的人，不是许双双，或者说，不是真正的许双双。
他想，他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个夜晚。
月亮照亮了来路，他们三人往灯光处走。许双双兴致冲冲地走在前面，阿信开口刚想叮嘱她慢点走，便看到鞋带松了。
他蹲下身去系，忽然听到路边草丛里有奇怪的动静，一抬头，便看见了毕生难忘的一幕。
一个人形的怪物从草丛里手脚并用地窜出，喉咙里发着沉闷的嗬嗬声。
它的身形极快，如同射出的箭，以一种人类难以想象的速度飞快地扑向许双双。他的瞳孔急速放大，看着那个野狼一般的东西，张开了满嘴利齿，他仿佛都能嗅到那腥臭味——
它一咬在了许双双的脖子上！
血溅当场！
每次回想到这里，他都会难以自抑地加快喘息，惊出一身冷汗。
那一刻，时间好像被按了0.1倍速键。
他看见许双双的眼珠缓慢地朝他的方向转动，手微微抬起，虚空一握，好像想抓住什么。
她的嘴艰难地张了张，有什么话想说，但血从她喉咙的破口处飞溅而出，只涌出咕噜咕噜的声带震动。
阿信的视线就被接连几只窜出的怪物挡住了。
他听见野兽啃食生肉的声音，他心爱女孩的手慢慢垂了下来，血顺着她的指尖——
一滴，两滴。
血落在地上，晕红了碎石。
他的脚长了根，灵魂被撞出了身体，不然他为什么被定在了原地，但又仿佛灵魂出窍，飘在半空注视着这一切呢？
他努力地挤动喉头想要发出一点声音，但绝望地发现，他好像失去了自己身体的控制权。
“！！！！”
那怪物扭过头，用长着尖锐指甲的手擦掉脸上的血迹——那双冰冷、毫无波澜的绿色眼睛发现了他，在不到十步的距离和他四目相对。
之后的记忆陷入了一片昏黑，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无法回忆起来。他猜测那时候他已经失去了意识。
他不知道为什么，一场旅行会出现这么戏剧又残忍的情节，而他的女孩是这场杀戮的牺牲品？
他不知道为什么，他会毫发无损地回到家里，是谁把他救出来，又让他独自承受秘密如烈日灼心？
他不知道为什么，那个自称许双双的假货光明正大行假冒之举，蒙骗众人，现在又来坠崖这一出，居心何在？
他不能坐以待毙，但个人的力量太渺小了。
他需要一个帮手。
裴元，裴元。
他细细咀嚼这个名字，喃喃道：“我如今能活着回来，是因为你吗？”
不出一天，许双双坠崖的消息就如插上翅膀的鸟般飞遍了她的朋友圈。
和她共同前往双鞍山的人最受冲击，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不得不感叹世事无常。不少人也捎带问候了阿信，尽管知道这些话并不能给他带来多少宽慰。
生命面前，语言也变得如此的无力和苍白。
许双双的母亲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这个现实。
她魂不守舍地候在双双住过的房间里，也不哭，眼神发怔，像是着了魔一样一遍遍擦拭着女儿用过的物品，柔声说着些让人听不懂的话。
生命消逝，本就是几个人的断肠，几十人的悲伤，几百人的默然，几千人的感慨，几万人的狂欢，更多还是无数人的平淡。
……
城东的一家茶室包间里，裴元和阿信端起各自的茶碗，喝的很慢，放下后却不约而同噤声无言。
阿信一早就赶来了南陵，他看起来状态好多了，除了嘴唇有点苍白，眼角偶尔流露出一丝掩饰不了的疲惫。他转了转杯子，率先开口：“看到新闻后，我清醒了很多。你放心，我恢复得挺好，不会再发疯了。之前失了神，疯疯癫癫的，真是不好意思。”
裴元说：“没关系。”
阿信又问道：“关于那天的事，你有想起来什么吗？”
裴元道：“我尝试过很多次，但每次回想就头疼。最近发生了太多事情了，我也很想尽快找回那段记忆。”
阿信呼吸变得急促了，他闭了闭眼，仿佛做下来决心，说道：“这段时间，我精神恢复后，往事就逐渐变得清晰了起来。”
他顿了顿，补充道：“同时，我还记起了不少东西——比如，那天晚上我昏迷前看到的。”后面几个字，他几乎是咬牙一字一顿地嚼出来的。
裴元坐直了身子，“你说什么？！”
阿信握紧了拳头，仰头深吸了几口气。他紧盯裴元的双眼，好像要把他的所有反应尽收眼底，“许双双没有坠崖。”
看见裴元眼底的惊讶之意，他接着放出第二磅重弹：“因为她早就死了。就在……我们出去找人的那天。”
“……”
一刻钟后，阿信呼出一口浊气，“事情就是这样，所以我肯定许双双坠崖绝非偶然。我觉得这个事情还没结束，双鞍山或许是个突破口。”
裴元没出声。
他抓起面前的公道杯，给自己倒了满杯，仰头一饮而尽。
他马上又斟了第二杯，第三杯。
直到第四杯的时候，阿信按住了他倒茶的手。
“你不信？”阿信皱了皱眉，“这事听起来确实有些匪夷所思，但我保证句句属实。你可能不相信，我从没有那么清醒过。”
裴元轻抚杯檐，沉声道：“我只是在思考。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我们现有的证据都会被推翻。背后操纵的那人一定手眼通天，所以我才感到如此后怕。”
阿信的手搭上裴元的肩膀，说道：“说实话，我也感觉很不可思议。假定我看到的东西是真实存在的，那这些线索里有太多站不住脚的东西了，比如说——”
他在两人间虚指一晃，道：“我们到底是怎么从那些怪物手下逃出来的？为什么我疯疯癫癫地想起来了，你却是清醒着失忆？不过这个可能和个体差异有关。”
他继续道：“再比如——这些怪物在村里出现过吗？我们偶然去一趟，这么凑巧的事情也能给碰上？它们和那个房子有什么关联吗？”
裴元接过他的话，道：“还有，许双双是怎么‘活过来’连夜赶回家的，还通过了警方的调查？”
阿信想了想，从包里掏出纸笔。
他先在中间画了个大三角形，“这是双鞍山，”然后延伸出三个箭头，边写边记录道：“目前出现异常的就是我们三人，根据现有记忆，可以判断在见到房子前，我们的记忆都是真实存在的，当时时间大概是晚上7点。之后，双双身亡，我精神失常了几天，你失忆了。”
阿信问道：“我们是什么时候被发现在大路边上昏迷的？”
“余婷她们在7点出头时候找到余鹿，就给大家打了电话通知。之后大家都折返回往回走，她们那队来到大路时候应该过8点了，在8点到8点半之间。”
阿信继续问道：“大家发现只有我两回来了，没有觉得奇怪，继续去找双双吗？”
“当时兵荒马乱的，他们抬不动我们，就打电话给店家让开了车来接，直接送去镇医院了。根据他们的说法，不到9点一刻我们就抵达了镇医院。找到我们的人当时也没多想，以为双双自己回民宿了，和返回的人核实后才发现又有人不见了，打了她电话也没打通，推测时间在9点半左右。”
阿信沉吟片刻，问道：“那个‘许双双’是怎么回家的，又是什么时候到的？”
“双双家不在本地，她好像是买的当晚不到10点的火车票，应该是9点50左右吧，早上9点出头到的家。”
阿信啧了一声，说道：“这就奇怪了。那个小村子虽然是风景区，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大晚上打车很难。更何况我们当时已经离开大路了，周边也没什么居民，那边的人晚上休息的早，一般不出门，所以‘那东西’碰上好心人肯捎带一程的可能性极低。”
阿信继续分析：“要是她想找车送到火车站，还是得回到民宿附近才行。就算她的走得快，大概也得四五十分钟，这样差不多就8点了。从我们民宿所在到最近的火车站，怎么也得两小时。假设她健步如飞地赶回去，马上找到车送她，那她抵达车站的时间大概就是10点。”
裴元道：“我们做个假设。如果你看到的东西是幻觉，我只是假设，你冷静一点。许双双是在我们失去记忆的那会，就马不停蹄地开始赶回家，这个时间点卡得相当微妙啊，理论上确实是可行的。”
阿信道：“我们来看看另一个假设。我的头脑清醒，成功地回忆起了过去发生的片段。警察和你都返回过现场看，没有留下什么痕迹。这个假双双需要在极短的时间内反应过来，乔装完成并返家，还需要有第二个人留下来帮她料理后事。是谁会这么做，设了个大局来掩盖这个事情呢？说实话，我不怪你不相信我的说辞，要是别人这么和我讲，我也会当他在发疯。”
忽然，裴元打断了阿信的思路，“不，‘她’的时间比你想象中要充裕一点。”
裴元打开手机的地图软件，“只要当时有一辆能把她载走的车。我最近看了下地图，如果我们当时继续往前走，就会看到前面有个工厂。为了方便材料运输，他们自己建了一条联通主干道的路，从那条路到火车站比从民宿出发要缩短了近三分之一的时间，只要80分钟就可以抵达。假设她在学校——就是那栋建筑附近上车，这样步行的50分钟也节约了下来，她最晚的出发时间可以延迟到晚上8点半。”
他们同时想到了一种可能。
阿信的眼睛亮了起来，拔高了嗓门，“这附近最有可能提供车辆，并且提供足够的人员去处理这个事情的是——”
“那个工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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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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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血色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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