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沉吟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如果你真的想帮助她,最重要的是把握好几个原则:不要强迫,不要怜悯,不要自作主张。尊重她的节奏和选择。她现在就像一只受惊的、刚刚重新学会信任的小动物,任何过度的靠近或者不恰当的同情,都可能让她再次缩回自己的壳里。”
“但如果她继续推开我呢?”左新皓想起昨夜苏笑笑转身离开的背影。
“那就给她空间,但不要放弃。”沈墨意味深长地说,“抑郁症患者常常会陷入一种错误的认知,认为自己不配被爱,是别人的负担,推开别人是一种‘为对方好’。你适度的、不带压迫感的坚持,某种程度上是对她这种错误认知的温和否定,会让她感受到,她是值得被爱的。”
左新皓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沈墨的话像一盏灯,照亮了他前路的迷雾。
离开医院前,沈墨最后说道,语气郑重:“左先生,苏笑笑的康复之路还很漫长,甚至可能会有反复。如果你决定要参与其中,请确保你有足够的耐心和决心。半途而废的关心,或者因无法承受压力而再次离开,比从一开始就缺席,对她而言更加残忍。”
左新皓迎上他的目光,眼神坚定,没有丝毫犹豫:“我明白。这一次,我不会再放手,也不会再让她独自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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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隅,苏笑笑从画架上抬起头,揉了揉因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酸胀的脖颈。窗外的天色已近黄昏,绚丽的晚霞将天空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色,她竟在画室里待了整个下午,完全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画布上是一片正在酝酿着暴风雨的墨色海面,波涛汹涌,暗流涌动,充满了压抑和不安的力量。然而,在画面左上角的一角,却有一道微弱而执拗的光,顽强地穿透了厚重低垂的乌云,像一把金色的利剑,精准地照在起伏的浪尖上,点亮了一小片汹涌的深蓝。
这是她的新作,她将其命名为《破晓之前》。这不仅是她艺术上的探索,更是她内心世界的投射。
门铃响起,打破了画室的寂静。苏笑笑皱了皱眉。沈墨早上刚来过,做了一次定期的心理评估,应该不会是他。而除了沈墨,几乎没有人会来她这间临时租住的公寓。
她放下画笔,走到门边,透过猫眼向外望去,随即愣住了。
左新皓站在门外,手中拎着一个看起来很有质感的保温袋。
犹豫只在瞬间。她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微乱的头发和衣角,打开了门。
“你怎么…”苏笑笑的话未说完,左新皓已经举起了手中的保温袋,动作自然得仿佛他们之间从未有过那三年的隔阂。
“记得你以前胃不好,天气一转凉就容易胃痛。”他语气平静,听不出太多情绪,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我熬了点山药排骨汤,养胃的。”
苏笑笑怔在原地,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山药排骨汤…那是他们在一起时,每逢她胃不舒服或者天气转凉,他常会为她细心熬煮的汤。他记得,他竟然还记得这么细微的、连她自己都快忘记的习惯。
“你…怎么知道我胃不好?”她轻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的胃病是这几年劳累和饮食不规律落下的,他本不该知道。
左新皓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不请我进去吗?”
苏笑笑迟疑了一下,看着他坦荡而温和的眼神,最终还是侧身让他进了门。
左新皓走进公寓,目光迅速而不失礼貌地打量了一下这个简洁到近乎空旷的空间。几乎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只有画架上未完成的画作和散落各处的画具、颜料,为这个临时的栖身之所增添了些许生气和色彩。他注意到墙角不起眼的地方堆着几个药瓶,虽然标签被刻意撕掉了,但他几乎可以肯定,那是她的处方药。
“厨房在那边。”苏笑笑指了指方向,语气有些拘谨,像是在招待一个不算熟络的客人。
左新皓轻车熟路地走进厨房,找出碗勺,盛了两碗热气腾腾的汤。动作熟练得仿佛这是他的家,对这里的一切了如指掌。
苏笑笑默默地看着他忙碌的背影,那熟悉的宽厚背影与记忆中无数次重叠,心中顿时五味杂陈。这一幕太过熟悉,熟悉到让她心痛,也让她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时光倒流,他们之间从未有过分离与伤害。
“坐下喝吧,趁热。”左新皓将汤碗放在客厅的小茶几上,声音温和。
苏笑笑依言坐下,小口喝着汤。熟悉的味道在口中弥漫开来,温暖顺着食道滑入胃里,带来一阵舒适的暖意,也勾起了太多被刻意封存的回忆。
“你去找沈墨了,是吗?”她突然问道,抬起头,目光直视着左新皓,没有躲闪。
左新皓盛汤的动作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他没有否认,坦然迎上她的目光:“是。”
“所以你知道了。”苏笑笑放下勺子,陶瓷与玻璃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她的声音异常平静,像是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关于我的抑郁症,关于我手腕上疤痕的真相,关于我父亲走后那段时间…我的一切。”
左新皓在她对面的小沙发上坐下,目光坚定而温柔:“我知道了一些事实,但我不了解你的感受。那些黑暗里的挣扎,那些无人可说的痛苦,那些独自吞咽的泪水…如果你愿意,可以告诉我。如果你不愿意,我也不会追问,我会等。”
苏笑笑注视着他,眼中情绪复杂翻涌,有被窥探**的微愠,有长久以来积压的委屈,也有一丝…被理解的渴望?“知道了这些,你为什么还要来?”她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尖锐,“同情?愧疚?还是觉得有责任拯救我这个…病人?”
“因为我爱你。”左新皓的回答简单而直接,没有任何华丽的辞藻,却带着千钧的重量,“三年前爱你,现在依然爱你。这份感情,与你的病情无关,与过去的误会无关,只与我的心有关。”他指了指自己心脏的位置,眼神灼热而真诚。
苏笑笑的睫毛轻轻颤动,像风中蝶翼,显示出她内心的不平静:“左新皓,爱一个抑郁症患者并不浪漫,甚至可能很…狼狈。那意味着你要接受她的情绪可能毫无缘由地跌入谷底,接受她有时会自我封闭,拒绝所有的沟通和温暖,接受她对一切,包括对你的爱,都可能产生深深的怀疑和否定。意味着很多时候,你的付出和爱,得不到你预期的回应,甚至可能被曲解、被推开。”
“我不需要预期的回应。”左新皓向前倾身,目光牢牢锁住她,仿佛要透过她的眼睛,看进她的灵魂深处,“我只需要你知道,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无论你处于怎样的状态,都有人在你身边,不离不弃。你不需要永远坚强,也可以脆弱,可以崩溃,可以…不那么美好。”
苏笑笑苦笑了一下,那笑容里带着太多的辛酸和疲惫:“听起来很美好,很动人。但现实,往往比想象要残酷得多。我可能…会拖累你。”
“那就让我们一起去面对这个残酷的现实。”左新皓伸出手,轻轻覆盖在她放在桌面、微微蜷起的手上,他的掌心温暖而干燥,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这一次,不要再独自承担一切了,苏笑笑。给我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
苏笑笑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真诚与痛楚,感受着手背上传来的久违的温暖,心中那道用三年时间辛苦筑起的、看似坚固的防线,在一点点崩塌、瓦解。三年来的孤独与挣扎,早已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她多么渴望有一个肩膀可以依靠,有一个人可以分担,可以让她偶尔卸下那沉重的、名为“坚强”的面具。
但她仍然害怕。害怕依赖会成为习惯,害怕再次失去,害怕自己的病情会成为他的负担,最终将这份失而复得的感情也消磨殆尽。
“我需要时间。”她最终说道,声音轻得像耳语,却是一个重要的让步。她没有再像之前那样,直接而决绝地推开他。
左新皓眼中闪过一抹如释重负的光,他立刻点头,语气充满了理解和尊重:“我有的是时间。你可以慢慢想,我等你。”
喝完汤,左新皓没有多做停留。他利落地收拾好保温盒,走到门口。
“周六有个小型的当代艺术展,我有两张票。”他转身说道,语气轻松自然,仿佛只是朋友间的随口邀约,“有兴趣一起去吗?只是作为朋友。”他特意强调了最后几个字,试图减轻她的压力。
苏笑笑犹豫了一下。理智告诉她应该拒绝,保持距离,对彼此都好。但内心深处,那个被禁锢了太久的、渴望阳光和温暖的自己,却蠢蠢欲动。她渴望与他有更多的相处时光,渴望那种久违的、被人陪伴和珍视的感觉。
“几点?”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问道,带着一丝微弱的、连她自己都惊讶的期待。
左新皓的眼中瞬间闪过一抹难以掩饰的惊喜,像是夜空中突然炸开的烟花:“下午两点。我来接你。”
门轻轻关上,隔绝了左新皓离开的背影。苏笑笑依然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动弹。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山药排骨汤的温暖香气,以及他身上那熟悉的、淡淡的雪松般的气息。
她抬手,不自觉地轻触自己的嘴唇,那里,竟然不自觉地扬起了一个小小的、真实的弧度。
这是三年来,她第一次,没有经过任何伪装和强迫,真心地、感受到一丝轻盈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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