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骁执掌了半个西凉都护府时不过十三岁。
自那时起,就有许多人上赶着巴结他,各种昂贵的礼物流水般地涌进都护府中。
这些礼物中,女人也是其中之一。
这些人虽做着献媚的下流行径,也讲究一个附庸风雅。送女人不能大剌剌地送,而是要先买房置地、再将打扮好的美女连同一干奴仆安置在新房之中。
最后,再将房契与身契一道交到人手上。
霍骁初时还不识个中乾坤,一日心血来潮,想去白得的新房中转转,却见厅中有一个满面腻香的女子坐在堂中,盈盈望着他,眼中满是激动与期盼。
今日,恰似往日的光景重现了。
只是,这拱手送来的房子,成了天底下最尊贵的殿堂。
而满心期盼攀上高枝的优伶乐女成了眼前素面朝天、柔弱无依的小姑娘。
霍骁早记不得那个乐女下场如何了。他被浓烈的脂粉味儿熏出了房间之后,便立刻令人将房契身契完璧归赵,自然不再去关心此女下场如何。
不过眼前的人……又有不同。
饶是霍骁也得承认,这一幕背后的谋划者不仅下了大手笔,也洞悉透了人心。
身为男子,谁不想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
只要把小姑娘收入怀中,国色与权柄便唾手可得。
霍骁目光幽深,眼底闪过一抹暗影。
被这么一看,江止盈只觉周遭生了冷风,忍不住受惊似的颤了颤。
站在他面前的男子眉如刀削,面似骨刻,分明是极其俊朗的面相,走在洛都的大街上会招来不少小娘子的香囊绣帕。
比传言中虎背熊腰的粗莽匹夫,不知要好看了多少倍。
但是,予人的危险之感却却更胜想象。
此人行走如同塞外的飒飒北风,手中刀锋凛冽,令她本能地感到不安。生怕他一个不顺眼,就提刀杀了自己。
想到宋矜的嘱托,江止盈勉力按下心中惊惶。
若是他杀了自己,不过与战死殊途同归同归。
若是事成了……她、母亲还有魏大人,洛宫中的所有人都可以活命。
许是强作平静的姿态取悦了霍骁,他忽然狭弄地问道:“你为何要发抖?”
“是天太冷了么?”
江止盈一怔。
明知故问。
下一刻,眼前被黑色淹没了。鼻尖触到厚布上绒毛,原来这是霍骁的披风。
除了淡淡的硝烟气,狐裘披风上没有想象中的难闻味道。皮毛油光水滑,细碎地抚在她脸上,泛起一阵痒意。
霍骁漫不经心的声音传来,“你说你是皇帝?”
温暖的狐裘隔绝了危险的目光,江止盈的恐惧兀地散了不少。
她轻轻“嗯”了一声,凉冰冰的手上突然传来一阵温热触感。
是霍骁伸手夺走了玉玺,拿着它把玩了片刻。
这玩意儿竟是真的。
“你之前那个皇帝呢。”他突然问。
“死了。”江止盈说。
她从狐裘中探出脑袋,压了压凌乱的发鬓,秋水明眸中殊无情绪,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的事。
“死了。”霍骁嘴角噙着笑,重复了一遍。
他不是笨人,稍一推测便猜出了前因后果。
想来这小姑娘与前任皇帝关系不佳,而且是个被推到台前来的傀儡。
若她和那狗皇帝父女情浓,他可不愿意沾染晦气。
关系不佳,那就没有撒手的理由了。
“告诉你们能管事的,他的好意我都笑纳了。”
说罢,他将玉玺往怀中一揣,提着刀扬长而去。留下了空荡荡的大殿,和披风之下的满脸怔然的江止盈。
-
乐不易来回踱步,不时看向霍骁离去的方向。直到一个黑色身影大步行至军前,他连忙上前迎了几步。
“将军如何了?”乐不易把人上下打量了一遍。
身上没有伤痕,一条披风失去了踪影。
霍骁行一边抚摸着爱马的鬃毛,一边从怀里的掏出一枚物什,丢给了身边之人。
眼前闪过一道青色的影子,乐不易下意识接住。
握在手中细看,这是一块青玉,下方阳刻了篆体大字。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认出这几个字的一刻,他的心肝颤了一颤,失声道:“传国玉玺?!”
他猛地抬头。
而霍骁居然一个眼神没给自己,正忙着安抚他的爱马呢。
乐不易听见了自己的磨牙声。
似是控诉的眼神过于强烈,忙着逗马的人转过头来,敷衍“嗯”了一声。
“你拿着就是。”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乐手中的东西顿时成了个烫手山芋:“哎哎哎,可千万别。这东西让我揣着,夜里都睡不好觉。”
“让你拿着便拿着。”霍骁睨了他一眼。这小子什么本事都算不差,唯独性子咋咋呼呼,一说话跟唱戏似的。
“玉玺反在其次”,他扫了一眼身后的军队。
“只要我们驻扎一日,就是这玩意儿破了摔了碎了也无妨。旁的人不仅不会说什么,还会上赶着给你再仿个一模一样的出来。”
乐不易愣了:“我们不回西凉么吗?”
“你想回?”
乐不易连忙摇头。
吹过了洛都和煦的春风,塞外的苦寒就格外难捱。这个时节的玉门关,可能还飘着鹅毛大雪,傻子才想回去受冻。
霍骁说:“正好,也有人邀请我们留下。”
他随即下了口令,军队快步出了洛宫。
行至宣阳门之时,他状似不经意地对乐不易说:“你可知,洛都中可有有名的制香匠人?”
乐不易一愣,将军问起这个作甚?
香不都是女子的玩意么?难不成……将军有相好的了?
他俩一路同吃同住,没见到半个女人的影子。
不应该啊。
-
太极宫复归寂静之后,江止盈从龙椅上起身,拖着龙袍与披风去了后殿。
事发突然,她今日穿的依旧先帝的龙袍,对一个窈窕的女子着实宽大过了头。
江止盈拖着长长的裙摆才不至于被绊倒。身上的狐裘披风重量也不轻。她每走一步都极其艰难,如同一只摇摇摆摆、憨态可掬的小动物。
饶是宋矜在后殿等得忐忑难当,见她这样走来,还是忍不住扑哧一笑。
江止盈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她甫一出现,宋矜就心中大定,知道此事多半已经成了。
为确保万无一失,他还是问了句:“霍将军怎么说?”
“他说他笑纳了。”
宋矜颔首,他猜得果然不错,没有男人能拒绝这般诱惑。
霍骁也不能。
江止盈拧起了细细的远山眉。
“笑纳”两个字使她恍悟,从今往后,自己成了霍骁的战利品。
看到宋矜长舒一口气满脸庆幸,她心中却似破了个窟窿,倒灌着冷风。
从前自己一门心思地赚钱糊口,不认识男子,也从未想过情爱之事。
没想到,初识男女之事,便要以色侍人。
宋矜见人脸色不豫,生怕江止盈临阵反悔,连忙安抚道:“某多谢陛下高义,保全了洛宫千余人性命。”
说完,他行了一个大礼,比往日都要真心实意。
江止盈敷衍点头:“不必多礼。”
“剩下的事,由你与魏大人商量罢。”
说完,她独自出了太极宫。
一路上有不少宫女,内侍瞧着却比以往稀疏。
宫变之日,率先作乱的内侍们被魏哲的军队斩下了头颅,而无辜的宫人则被他们驱赶进了一座空旷之处过夜,直到今晨被陆陆续续地才放出来。
看到她们,江止盈心中微松。
“保全了洛宫人性命”不再是一句空话。
宫女发白的脸上,皆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江止盈今日这一身衣服着实怪异,厚重的狐裘下面黑色裙边绣着团云与金线,眼尖之人一眼便可看出,这分明是皇帝才能穿的礼服。
可刚经历了一场劫难,惊魂未定之时,没人再把什么尊卑礼制放在心上。
宫女们加快了脚步,默契地视而不见。
她们状似目不斜视地经过江止盈,无人多看她一眼。却在经过她之后,忍不住三两人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有那么一两句传入江止盈的耳朵,都是在猜测她的身份。
最后一个宫女总结道:“生得那般好看,若是没什么身份才是咄咄怪事。”
其他人纷纷点头附和。
江止盈听了之后,脸上红了一片,决定装作充耳不闻。
不知不觉,她的心情竟没方才那么糟了。
一路徐行至宫墙的拐角,迎面竟然出现一个人。
眼见着就要撞上,江止盈连忙停住步伐。
对面那人仿佛惊弓之鸟,受了惊吓之后站立不稳,差点双膝着地,险些跪了下来。
正要倾身去扶,却发现眼前人似乎有些眼熟。
江止盈迟疑了一下:“王公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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