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咱家也供出个人物,嫁省城里了哈。”
张葛望抽着旱烟,悠闲自得地翘着腿。
他和老伴刚刚送走闺女,刘江生怕他们反悔,一大早就带着人坐车走了。
费福玲意兴阑珊地放下粥碗,张淑琴走了,她没处撒气:“你还嘚瑟呢,工分咋办,家里的活谁干?”
灶房里一堆臭水还没人收拾呢!
“老娘们头发长见识短。”张葛望皱纹纠结的老脸上闪烁着灌注智慧的光辉:“我问你,嫁给路家,咱得啥?”
“得啥?同村近里的,女婿老实呗。”
“嗐,老实有个屁用,再问你,嫁给耿家咱得啥?”
“你还提,成心气死我,闺女养得高高胖胖给别人家干活去!”
“咱淑琴有福气,我就看不上瘦嘎嘎小闺女,压不住福。”张葛望想想美地不行:“自强他妈,反正你记我一句话,老树盘根扎千尺,护佑子孙枝叶茂,以后不光咱俩享福,等自强回来,他也沾光嘞!”
“这话你自己想的?”
“我能想出来吗,建业哥告诉的。”
“呸,你跟着张建业过去吧。”
夫妻俩正打嘴仗,路陈他妈找上门来:“福玲姐,葛望大哥,在家呢?”
“
得,要债的上门,没好事。”张葛望收起二郎腿,着急忙慌往里屋出溜:“我先去躲躲......”
“你坐下!”费福玲气地不行,这个男人就剩张嘴会说,遇到正事就变哑炮!
“怕什么,我还找她去呢!”望海村头号难缠选手(女)抱着膀子说。
她也不起来迎,就斜着眼,抱着臂,看陈翠花和路陈母子俩不请自来。
陈翠花50来岁,长得干瘦精明,穿的裤子嘎嘎新,而有正式工作的路陈,却穿的灰不溜秋,干板僵硬地,从门口低着头跟着他妈进来。
张葛望暗啐一口:小瘟鸡似的!
陈翠花自己捡张板凳坐了,用手搓搓裤腿,姿态还挺高:“大哥大姐吃饭呢,呦,全面窝窝头,炒鸡蛋,地瓜干糊涂,您家的伙食真不错呀。”
费福玲不搭腔,张葛望体面道:“这不淑琴临走给我俩做顿好的,正吃着呢。”
“淑琴这孩子是不错,”陈翠花夸:“整个公社我看找不着比淑琴更踏实勤快的丫头了,身板子也好,大哥大姐真是享福,给我羡慕坏了。”
“那是,我家淑琴别的不说,干起活来头跟牛似的,前段里搞挖堤坝,这家伙我们淑琴,扛起筐就走哇,两个来回下来,还拿小推车帮别人运呢,连建业哥都夸,人家是妇女能顶半边天,咱淑琴同志能顶整片天,诶呀给他稀罕的呀,恨不得拿大喇叭满村咋呼!”
“那是,那是,书记夸的错不了。”
路陈低着头,偷偷翻个白眼,十分看不上。
他妈瞅他一眼,打蛇随棍上:“既然说到淑琴,那大哥大姐我也不瞒着了,这不吗,我家大儿子也到岁数了,我想着,孩子性格老实,就得找个踏实能干的女人过日子才对路,这不前段托大娟问过,她说你们愿意!一直拖着也不是个事儿,您们看呢,找个日子就把事儿办了吧?”
如果张淑琴在这里,看到婆婆这一面,一定很诧异,打死她都想不到,当初求亲的时候,婆婆是这么副嘴脸。
“车刚接走......”张葛望马上要和盘托出,费福玲拦着他,皮笑肉不笑地:“咋地,张娟说我俩答应了?”
“嗯呐,专门去我家说的呐!”
“张娟咋这样......”张葛望嘟囔,费福玲狠瞪他一眼,也不反省自己的逼婚行为确实给了妯娌错觉,只心里骂张娟可恶,当大哥的也糊涂虫:“谁答应的你找谁去啊,找我俩干啥。”
“大姐你这可不讲理了啊,亲口说的还反悔了?”
“我就不讲理你能咋地。”
这时候她二婶子张娟笑么呵地走进家门,进门就嚷嚷:“好香,熬地瓜干炒鸡蛋了吧,正好我没吃饭,嫂子快给我盛一碗。”
“呸,泼了喂狗也不喂你!”
“这又是跟谁啊。”张娟跨进来,早习惯她嫂子无差别攻击,甚至还笑嘻嘻的:“有气别冲我撒啊,有儿有女的,现成摆着的淑琴,打去呗,实在不行让我大哥摁着给你打。”
不提张淑琴还好,提了就是火上浇油,费福玲站起来指着鼻子骂:我家的孩子你凭啥打,呸,丧良心的狗零碎,自己家混得跟个屎壳郎一样,回自己大哥家耍上粪球了,卖你侄女你得几个钱?”
打蛇打七寸,本就不如意的张娟嚷嚷起来:“大哥,你看她!”
又说:“我啥时候拿侄女卖钱了?”
张葛望说:“你咋替我和你嫂子答应陈翠花了呢?”
瞅瞅小板凳上的老姊妹,张娟舒口气:“嗐,我以为啥事儿,不就嫁给老路家吗,嫂子不是愿意了,我就闹着玩连连线呗。”
“诶,张娟你真是的,咋跟海潮似的拦也拦不住呢。”
“我听出来了,这是不想认账啊。”陈翠花尖酸刻薄地笑起来,旁边路陈生生打个激灵:“我今天把话放这了,张淑琴给我们老路家了,还有你们张家不厚道,陪嫁得翻倍!”
她打量打量张家住了三辈的老屋,觉着这房子合该给她小儿子结婚用,住着张家人真是可惜了,还有那张淑琴,公社书记都夸的吃苦耐劳,娶回家里,当头牛使呗,反正合心意的媳妇,早给小儿子找好了。
“是啊哥嫂,我都说好了,你看淑琴年纪不小,又知根知底的,就嫁了呗!”她二婶张娟帮腔。
小二咋娶个没心没肺的婆娘哦。张葛望没好气溜她一眼,胳膊怼怼费福玲。
老婆子,可别中圈套!
建业哥说啦,陈翠花可不是个省油的灯!
费福玲也受过“建业哥”熏陶,勉强压住脾气问:“我可是没答应,我就不把淑琴给你,你能咋地?”
“那可就要去大伙面前说道说道了。”陈翠花眯着眼笑:“张淑琴总找我们家路陈,全公社多少双眼睛都瞧见了,这田里,大坝,还有工作的地方,跟着他后屁股跑,这小姑娘小伙子的,你说......是吧,不给我们老路家,谁家还要呢?”
她语调阴沉,脸上含义丰富,哪怕张家夫妇并没多少学问见识,也无端想起拔草时草丛里滑腻腻老长虫,诡异的花纹,慢悠悠滑溜溜顺着裤腿往上盘......
“那,那我看你家路陈也不咋搭理淑琴啊!”
“小姑娘小伙子的事,咱老的咋知道呢。”陈翠花扯出路陈,让他站所有人中间:“你看我这小子,忠厚老实,工作还好,别人抢着要,他就相中张淑琴,愿意搭理她,路陈,你给你大爷大娘说说,你稀不稀罕张淑琴?”
张娟也说:“是啊,小伙子甭腼腆,我是淑琴婶子,我向着你!”
她就觉着这是张淑琴能找着的最好条件的了。
路陈低着头,被强制站在整个屋的正中央,脸上涨紫得几乎渗出血。此时此刻他无比痛恨张淑琴,为什么她要阴魂不散地缠着他!如果没有她,他就不用被他妈逼迫,强行承认喜欢一个他根本瞧不上的女人。这个女人,甚至还要和他成家,生孩子,最可恶的是,所有人都说,这是他路陈能找到的最好选择,狗屁的最好选择!
他路陈,档次难道就这么低!
“我妈说得没错,张淑琴喜欢我。”
张娟喜笑颜开:“你看吧,我就说,人家小路文文静静老实巴交的,上哪找这么好的女婿哦,不是我贬自家孩子,那张淑琴长得五大三粗的样,贴随嫂子了,找对象可不容易!嫂子快快快,咱去大坝那找淑琴吧?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东西收拾起来,嫁妆也备起......诶呦!”
“是不是还给你谢媒钱啊!”费福玲终于忍不住,跳起来给了张娟一个**兜,那手劲大的,张娟耳朵里直嗡嗡。
“大哥!费福玲打我!”
张葛望侧头看院里的水缸,他反正觉着活该......
陈翠花嗖的一下站起来:“大姐这是不给我面儿了?”她冷笑:“我可满村嚷嚷去了,名声臭了,你送我也是不要了。”
“你嚷嚷去啊!”费福玲叉腰大骂:“老妖婆子我还怕你了,一把岁数裤子绷屁股上,显腰身给村头老光棍看呐,摸黑点蜡上人家炕了吧!小儿子是不是跟他生的啊,我咋看月份对不上呢?你嚷嚷去啊,你说张淑琴,我就领人找你家路陈他爸,掰扯呗,叫不叫公社书记,自强他爸,去找建业大哥,问问他村里有人搞破鞋,他管不管!”
“好嘞!”
路陈目瞪口呆,他第一次见比他妈还凶悍的......
陈翠花眼泪都急出来,赶紧去拽张葛望:“你两口子别扒瞎,我清清白白一个人......”
“诶诶诶,”张葛望指着陈翠花的手,大声说:“咋地,咋地,还想赖上我啊,手撒开!”
“你们,你们欺负人!”
费福玲叉腰站在高地,背后映衬着来自院外的晨光,威风凛凛:“就欺负你咋地,实话告诉你吧,我们家淑琴啊,早就有人家了,比你家蔫吧羔子好十倍,小伙子住省城,今早啊,带着淑琴打结婚证去了!”
张娟叫:“我咋不知道!”
张淑琴那熊样,还能嫁城里人?骗人吧?
她丈夫大哥早跑老婆身后去了,闻言探出头:“你天天知道个六!”
把张小二媳妇气得干瞪眼。
路陈惊呆了,他没想过除了他,张淑琴还有别的选择,虽然张淑琴不合他意,但这村姑长得还行,还崇拜他,他在她面前充满了优越感,还有在其他女同学面前,从未有过男子汉尊严。
“张淑琴,嫁给别人了?”他近乎艰涩的问。
费福玲高傲点头。
路陈又把头低下了。
陈翠花脸色变了又变,突然对大儿子连踢带踹:“我让你磨磨蹭蹭,磨磨蹭蹭,到嘴的鸭子飞了,你让你弟拿啥结婚,我上哪给你再找个能干的媳妇去?打一辈子光棍吧你!去,让你爸找人借车,咱把人抢回来!”
张葛望探头:“生产队拖拉机才不外借呢,别想了,你可追不上,俺家淑琴坐小汽车去的省城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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