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剧结束，一行人作鸟兽散。
三妹和四妹兀自在地上抱成一团傻乐，许小蛾盯着蓝蓝的天，心中先是畅快，却不知从哪一刻起，又涌上来无尽的委屈。
她想起了当年的自己，那个唯唯诺诺，胆小怕事的自己。在十四五岁的她的眼里，戴家兄弟就好像两座无法逾越的大山，把她们一家人牢牢压在身下。这种恐惧一直持续到她嫁了人，生下了孩子以后才慢慢消散。
可现在她不怕了，不仅不怕，还凭借自己的小机灵让他们两个吃了闷亏。这种翻身农奴的感觉真的太好了！
她笑着牵起两个妹妹的手：”走，回屋去！“
”蛾儿！“刚要走，忽然有人叫她。接着一道纤细的人影冲进门来，看见她，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你们把戴长胜和戴长贵得罪了？你们咋想的，为啥要跟他们俩硬干？他们都是小流氓，得罪了他们，给咱们家背后捅刀子，你躲得过去吗？逞一时口舌之快，后患无穷！“
许小蛾的心跳加快了，她看着眼前那张熟悉的脸，和她们姐妹三个都不同的，如剑一般的长眉，和长眉下英气勃勃的凤眼，同样高挺的鼻梁，还有棱角分明的嘴和下颌。既有男子的英气，又有女子的柔美——她们家最漂亮的女儿，大姐许梦蝶。
梦蝶，庄生晓梦迷蝴蝶。
呵呵，想想真可笑。许梦蝶——在那个年代，这个名字美得就像诗一样，全村的姑娘提起来都羡慕。可为什么到了她这儿就变成了”小蛾“？
难道爹娘在她刚生出来的时候就知道，她这辈子注定一事无成，只能当个小蛾，破不了茧，也成不了她大姐那样的蝶？
看结局，她爹娘其实是对的。
可她不服啊！
大姐之所以能成为蝴蝶，不过是因为她多读了几年的书。可她为什么能读那几年的书？还不是因为她？她们明明都考上了高中，是她放弃了，才换来大姐读书的机会。算下来，大姐其实是欠她的，凭什么在她面前趾高气扬？
一想到这儿，气就不打一处来。许小蛾梗着脖子上前几步，怒道：”你就看见我们把他们赶跑了，可你没看见他们是怎么欺负我和三妹四妹的。他们是真想凑我们的，要不是我机灵，我们三个就都挨打了！“
”他们都跟我说了，是你放狗咬他们，他们根本就没动手！“大姐回怼，”什么事不能好好说，非要舞刀弄枪的？三个大姑娘，倒在土里打滚，很好看吗？“
”对！“许小蛾一下子炸了，”我们是土鳖，就爱在土里打滚。比不上你娇贵，是飞在天上的蝴蝶。可蝴蝶飞得再高也别忘了，是谁在下面撑着你。没有我们，你能有学上吗？“
大姐一愣，狐疑地看着她：”你说什么呢？什么没有你们就没有学上？什么意思？“
”你——“许小蛾气得几乎呕血，”如果不是我放弃了上学，你能去上高中吗？咱爹——“
”上高中？“大姐越发迷惑，”你在胡说八道些啥啊？中考成绩还没发呢，考没考上还两说，你是睡迷瞪了吧？现在就想着放弃，不上学了，在家种地？“
许小蛾一拳打在棉花上，自己也愣了。半晌回过神来，她迷迷瞪瞪地问大姐：”现在是哪年？“
”哪年？“大姐瞅了她一眼，”八零年啊，你连哪年都忘了？“
”八零年……“许小蛾算了算，忽然眼睛一亮，”八零年，我十五……你现在还没上高中呢？咱们刚刚中考完？“
”我上什么高中，我又没考高中，我考的是小中专啊……你……“大姐莫名其妙地皱起了眉头。
三妹有些担心地看着许小蛾：”二姐，你是不是头疼还没好？“
”头疼？“大姐问，”咋了？“
”今天早上我们捡柴火的时候，二姐忽然说头疼，就回来睡觉了，可能是现在还没好。“三妹道。
”你怎么回事？是不是着凉了？“大姐关切道，又摸了摸她的脑门，”倒是不发烧。“
许小蛾摇摇头：”我没事，就是……“
她脑子里一片混乱，又摇了摇头。
八零年的暑假，她一生的转折点。中考发榜，考上高中的兴奋；她爹失足坠崖，忽然离世的悲痛；因为她爹的离世，她不得不放弃读书的悲愤……
等等……如果中考成绩还没发榜，那是不是就意味着……
她猛地拉住大姐的手：”爹呢？咱爹呢？“
”咱爹？“大姐往后一指，”和咱娘一起，在后面呢。你们闯了祸，他们不得给你们擦屁股吗？去戴顺家赔礼道歉去了。“
许小蛾来不及生气她爹娘为什么要去那个流氓家赔礼道歉，热泪涌上眼眶，嗓子里哽咽地说不出话来——她爹，她那辛苦了一辈子，一天清福都没享的爹，现在还活着！他还没坠崖，他还活着！
”吱呀“一声，院门动了，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推着板车走了进来。
”爹！“一见那个高高瘦瘦的身影，许小蛾就崩溃了。她跌跌撞撞地跑过去，一下子扑进她爹的怀里，哭得昏天黑地。
”咋了？你咋了？“她爹连忙扶住她。
许小蛾哭得腿软，顺着她爹的裤腿滑到地上，兀自抱着她爹的腿抽噎。
”知道自己闯祸了？“爹的声音有些严厉。
许小蛾摇摇头，满心苦楚却吐不出来一个字。
”知道闯祸了，以后就别再干。“娘的声音也从头顶传来，”都多大了，一天到晚就知道哭！“
她抬起头，看见比记忆中年轻了二十几岁的，她娘的脸，刚刚咽下去的酸涩又翻上来了。
”娘……“她望着自己的娘，泪水再一次模糊了双眼。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