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摇晃晃的马车上,发髻上的步摇也摇摇晃晃。
清淡的熏香飘散在狭小的空间里,春归看着谢意适微微阖动的眼帘,知晓她没睡着,轻声提议:“姑娘,不若奴婢再给您按按?”
薄薄眼皮动了动,睁开后露出一双清明的眼睛。
谢意适转头看向春归,问:“你说什么?”
人是醒着的,就是没听。
春归泄气:“……奴婢是问您要不要按按头,姑娘,您怎么每次跟西南王见完面都不太能回魂,尤其是这两次。”
迎着她哀怨的眼神,谢意适不自在地轻咳一声,思绪却依然无法控制地回到刚才的房间里。
谢意适。
你别怕。
连名带姓的生疏被后面三个字化为郑重,那一瞬间谢意适看到的好像不是一个花花公子的安慰,而是再认真严肃不过的起誓。
真是奇怪。
谢意适按了按自己的胸口,难道女子总是伤心,就是因为它像这样太过容易松动么。
“春归。”谢意适决定询问旁人意见以作参考,“假设,你必须嫁给一个妾室很多的男子,你觉得,你会喜欢上他吗?”
春归还能不知道她是在问什么,把头摇成拨浪鼓。
“奴婢才不要自己找不痛快呢,奴婢娘亲说过,只要不上心,就不伤心,而且那样的男子,也没什么好喜欢的。”
她肯定是劝不动姑娘别再打西南王主意了,那就想办法劝劝姑娘别陷进去吧。
谢意适兀自想了一会儿,认可地点点头。
“你说的对,那样的男子没什么好喜欢的,他若帮了忙,感激便是。”
春归大力肯定:“没错!”
想好了,谢意适心里舒服多了,靠着马车小憩片刻,睁开眼便已回到国公府。
走在回明镜院的路上,谢意适想起托外祖父办的事,吩咐春归道:“等会儿我做两道点心,你亲自送去顾宅,问问外祖父人找好了没有……”
正说着话,远处一阵咯咯的笑声传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谢意适抬头一看,果然是温氏。
温氏手上捏着一块帕子,一边快步朝她走来一边甩,脸上又挂着谄媚讨喜的笑,再加上她说的话,看起来不像当家主母,倒像是个媒婆。
“大喜,大喜啊适姐儿!”
她极其亲热地挽住了谢意适的胳膊,跟着她往明镜院走,边走边道:“适姐儿,你可知你父亲做什么去了?”
谢意适不知道谢德明做什么去了,也不觉得谢德明能做出什么喜事来。
温氏也不是真心要她猜,不等谢意适张口她自己就迫不及待咯咯说了出来:“宫里头来人叫国公爷面圣去了,必是你的婚事要落定啦——”
她是真的高兴。
自己的女儿嫁不进皇家,谢意适这个没有生母的侄女嫁进去也好啊,以后只要自己多疼爱她几分,难道还怕她不肯拉拔拉拔自家的儿女?
进宫。
谢意适的呼吸几乎是瞬间粗重了起来,非但没有她半分的喜悦,脸色煞白地挣脱开她挽着自己的手臂,转身就朝养荣堂走。
温氏只当她是高兴坏了,急着去跟老夫人分享,也不介意,还道:“适姐儿和老太太关系可真好,头一个想到的就是老太太!”
提前了。
为什么提前了?!
谢意适嘴唇颤抖,一步步往前走着。
软底绣花鞋明明踩得是平整的青石路,却仿佛行走在刀尖上一样疼。
谢德明几年都没有单独面圣的机会,上一世谢德明时隔几年单独面圣,带回来的就是她被赐婚二皇子的旨意。
可是明明三日后才是户部尚书的宴席,这会儿请柬都还没送来,为什么谢德明面圣提前了呢?
谢老夫人倦懒地坐在一张轮椅上靠着窗边晒太阳,听见动静望向门口,对上一双充满了绝望和无助的眼睛。
迷蒙的双眼睁开,看清来人是谢意适,她心中一惊,清醒过来:“适姐儿?怎么了,受了什么委屈,快到祖母这儿来!”
谢意适鼻子一酸,快走两步冲过去,伏在她膝头,哽咽道:“祖母——”
谢老夫人哪里见过她这样,都要心疼死了,用眼神示意翠珠嬷嬷出去守好门,手指轻轻抚摸孙女儿的背,柔声哄道:“祖母在呢,有什么事儿你都跟祖母说,啊?”
谢意适抬起已经湿润了的眼眶,声音凄切:“父亲进宫了,为的是我的婚事,皇上会赐婚我与二皇子,但二皇子其实根本不愿意要我,他会想尽一切办法除掉我……祖母,这桩赐婚不能应下!”
谢老夫人顾不上问她是如何提前知道消息的,自己的孙女自己知道,若非收到了什么风声,她不会这样慌张。
如果这件事是真的,那适姐儿就要遭大难了。
一个男子不想娶一个女子,只要随便选一种方式毁掉她即可。
“别慌,适姐儿,别慌。”谢老夫人强行镇定下来,“赐婚旨意没直接下来,而是先让你父亲进宫,就证明这件事还有余地,咱们想想办法,一起想想办法。抗旨是大罪,但若有正当理由抗旨……”
谢意适看着毫不犹豫就说要抗旨的祖母,憋在眼中的泪珠终于滚落下来。
谢老夫人用衣袖给她擦去眼泪,“没事儿,祖母和你一块儿呢。”
谢意适闭上眼睛,等她将自己的眼泪擦干,才握住她的手道:“祖母,我已有暂且拖延的方法,只是……需要祖母说服父亲。”
她把自己的计划和谢老夫人说了一遍,老夫人听得连连点头,问她:“为何不将此事说死,永绝后患?”
谢意适苦笑道:“那样的话,便是您上家法,父亲也是不敢的。”
谢老夫人一怔,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悲切,反握住谢意适的手。
“适姐儿,苦了你了。”
谢德明回来的时候非常高兴,步子都迈得摇起来了。
他一手提着心爱的鸟笼儿,一手捋着小胡须,得知谢老夫人请他过去也没有不耐烦,哈哈笑道:“也是该把这桩好事告诉母亲知道,走!”
进了养荣堂,谢德明看到老夫人就美滋滋开口:“母亲,儿子这里有个天大的好消息要告诉你,皇上要把适姐儿指给二皇子当正妃哈哈哈哈,咱以后就是皇上的亲家了!”
谢老夫人怀揣的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了。
“这桩婚事不成了,你现在抓紧进宫,请皇上收回成命。”
谢德明的笑容僵在脸上,“什么不成?怎么不成?娘你知不知道,我现在进宫拒婚那不叫请皇上收回成命,那叫抗旨!而且二皇子有什么不好?又不是让她去做小!”
谢老夫人深吸一口气,好言道:“娘知道这事为难你了,也怪娘没跟你说,适姐儿身上是有婚约的。”
“什么?!她有婚约?!”谢德明一蹦三尺高,“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
谢老夫人道:“是姐儿还小时我做的主,她小时候太可怜了,没爹疼没娘爱的,我便想让她长大后嫁回她外祖那边,以后日子平顺些,本也打算过了年就跟你说这事儿,准备挑日子送她出嫁,没想到皇上会赐婚。”
谢德明彻底傻眼,崩溃道:“娘啊,你真是糊涂啊!”
“所以我让你现在抓紧时间进宫跟皇上说清楚!”
谢德明哪儿敢,在屋里转了两圈后支吾道:“您说是顾家那边的人,想来没什么权势,咱偷偷地把婚给退了就是……”
谢老夫人就是再怎么不对他抱期望,此刻也失望透顶了。
“偷偷的,怎么偷偷的!你都答应皇帝了,圣旨很快就下来了,我们就算手脚再快,圣旨下来前也退不了啊!要是婚没退就让对方听到赐婚的消息,万一他们再不甘心把风声走漏了,你要天下人如何看待皇室,说皇子夺人妻吗?到时皇家威严扫地,我们谢国公府有多少颗人头都不够平息天子之怒!”
谢德明被亲娘骂醒,更想哭了。
“娘啊,可是抗旨,我是真的不敢啊!”
谢老夫人怒道:“圣旨都还没下来算什么抗旨,而且此事你不知情,到了皇帝面前尽管推到我老婆子身上,你也别说旁的,就说定过娃娃亲,问皇帝还要不要这个儿媳妇,要得话等退了亲再说,这不就结了!”
谢德明还是犹豫,被谢老夫人探出身一巴掌打在手臂上。
“要是圣旨下来了,你等着就和我老婆子一块儿下葬吧!”
谢德明不再迟疑,连滚带爬冲出去了。
一直在屏风后看着这一切的谢意适走出来,蹲下身缓缓靠在老夫人膝旁。
谢老夫人摸摸她的脑袋,也不知道是说给谢意适听还是说给自己听,幽幽道:“会没事的。”
皇宫,御书房外。
太监总管胡保寿给太子端了把椅子放在廊下,赔着笑脸道:“皇上原是特意空出这段时间请您来的,谁知谢国公去而复返……劳您再等等了。”
这在书房外等的事儿可要说清楚,要是太子以为皇帝是故意让他在外头吹风的,父子之间有了嫌隙就不好了。
“无妨。”傅成今目光飘向御书房大门。
谢国公……他进宫干什么?
没等多久,御书房大门从里面打开,谢德明点头哈腰屁股朝后退出来,脸上神情似喜似悲怪异得很,匆匆忙忙目不斜视地离开了。
胡保寿嘿了一声,暗自在心中嘀咕这人真是眼瞎,连太子都敢忽略,面上倒不好把这事儿放到太子面前强调,只弯腰对已经站起身的傅成今做了个请的手势。
“殿下,请。”
傅成今走入御书房。
皇帝今年四十出头,身材保养得十分不错,留了美髯,整个人的气质看起来很温和,就是不知道为何此刻脸上带了些烦闷,看到傅成今进来才重新展颜。
“今儿来了,你身上还有伤,快坐下。”
皇帝素来疼爱这个儿子,亲自挪了一把椅子到案边给他坐。
“谢父皇。”傅成今规规矩矩地行了个拜礼,才起身落座。
皇帝又心疼又满意,心气顺又了不少。
傅成今惦记着谢国公面圣一事,目光看向皇帝,发现他端起茶杯开喝,有长篇大论的苗头,抢先道:“父皇,难得一见谢国公进宫,不知所为何事?”
“哦。”皇帝放下茶杯摆摆手,“是你二皇兄,他看中了人家姑娘,托我给他指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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