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
鲜血猛然落地。
离相剑竟是一下也不停,从姬长歌体内整个穿入。
抵在楚宁暄身后的人影顷刻散开,化为一缕烟尘。
楚宁暄顶着惨白的月光,用他那双传说能止小儿夜啼的双眼盯着树枝上一片虚空的幻影。
“你杀不死我吧,或者说,你也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他说的游刃有余,撑着剑尖,懒散地立在地上。
殷红的血液顺着他的手臂滴落,但那人似乎满不在乎,依旧促着眼,冷笑着望着姬长歌。
“若当真走过了几百个轮回,你能陪我到现在,说明你也是出不去的吧。虽然我不清楚是什么困住了你,但若你当真想独占亭晚,何必不在南荒便杀了我,非要等到现在我将亭晚藏起来后,才堪堪现身?”
他这话说的甚至带上了一点轻快。
姬长歌的脸在他一句句话后一点点黑了下去,他方才所说几百个轮回之事,不过是诈他是否当真存有前世的记忆,未曾想到竟然被他抓住了破绽。
离相剑的主人,当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他还在独自忖度着,就听到那人继续道:
“离火决……也是你的手笔吧?费劲心思离间我和亭晚,却又不杀我,当真是有意思的紧。”
“那又如何?”姬长歌冷笑一声,扔下手中的短刀,从腰带侧抽出一把折扇。
“楚道友如今是想找我清算来了?但过去的桩桩件件,可是你一人为之。”
一只青面厉鬼张着獠牙,以极快的速度向楚宁暄冲来。
“我杀了你,不过是麻烦一些重新来过罢了。你难道还会有在我身上留下记忆碎片的机会吗?”
漆黑的扇骨上每一根都映着一只不知名的鬼影。
“十二只厉鬼,也算是你想当体面的死法了。”
记忆碎片?
四个字像是离弦的箭矢,嗖的一下射透了他心中郁结的那团黑雾。他真的差点憋不住要笑出声来。
姬长歌啊姬长歌。
他那双漂亮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
你可真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蛋。
“谁说我要独自一人对付你那十二之厉鬼了?”楚宁暄心情颇好,甚至有了闲心去提点一下眼前格外嚣张的青年。
“哪怕再来一百次轮回,你也得不到亭晚。”
“为什么?”姬长歌没想到这人居然还有后手,但他在听到这句话后顿住了抽身离开的动作。
“因为亭晚,不喜欢蠢的。”
一句话让人彻底变了脸,十二只厉鬼齐出,速度之快,连残影都很难见到。
在他们不远处,一柄画卷在不远处展开,一只美人一步三晃从画卷中走来,头上的珠钗相碰,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当声,在寂静的山岭里,格外的招摇。
只是红裙美人虚虚的下摆下并不见腿脚,只是手持团扇掩面而笑,若细看那面容,竟又有几分看不真切了,只在潜意识中,认定那是个绝世无双的人儿。
那人白藕样的手臂突然举起,隔空拍了两下。
十二只厉鬼却齐齐止住了动作,定在原地足足一秒。
足够了。
楚宁暄持剑而上,冰冷的剑锋与折扇像碰,竟发出金属相撞的剑鸣声。
“这个时候,你的能力,还不足以支撑你驾驭十二只厉鬼吧。”楚宁暄咬牙轻笑,“欲求速则不达的道理,你居然忘得这么通透。”
话虽如此,但楚宁暄依旧感到了一阵力不从心。
姬长歌虽自负,但却有几分实力。
脱开扇鬼不说,单打独斗是实力也并不逊色他。
一秒过后,十二只厉鬼又重新恢复了自由,一只手紧贴在他的后心窝上,霎那间,楚宁暄再无反抗之力。
“如何?”姬长歌墨色的长发被风吹着刮过了他的侧脸,那人依旧挂着阴阴恻恻的笑。
“不过,我改变主意了。”
贴在楚宁暄后心口的那只冰凉的手又缩了回去。
姬长歌眯着狐狸样的眼,伸手在他的胸口胡乱笔画着。
十二只厉鬼紧紧将他缠住,浑身像被冻在了冰层中一样,连挪动一步都是奢望。
颈间的力量一寸寸收紧,将他能够获得的氧气一点点减少。
这个过程极慢,像极了蟒蛇围剿猎物那般。
“你说,”他伸手点了点他锋利的下颌骨。
“若是我将你在我手上的消息放了出去,我的好师兄会不会自投罗网呢?”他眉眼弯弯,笑的开怀。
“不必费那个功夫。”一声清冷的声音从姬长歌背后传来。
墨发如瀑,白衣胜雪。
薛亭晚逆着月光,手持一柄极细的长剑,在场的二人竟都未曾发现他早隐在黑雾中多时。
“虽然听不懂你们在说些什么。”
他眼眸微垂,目光聚集在耳语的二人身上。
“但至少现在,我想先替师傅报仇。”
银色的长剑被月光附上了一层冰凉的冷意。
薛亭晚殷红的唇角抿成一条缝隙。
十二道剑意齐出,竟当场将十二只花面厉鬼合抱在一起的动作生生分开来去。
那双不带任何**的眸子就这样居高临下的看着半跪坐在地上的姬长歌。
不愧是……天下第一的剑修。
姬长歌难得有些出神,眼中涌动着疯狂的痴迷,跌跌撞撞地起身,由周身几个未曾见过的鬼护着,向那抹银白色的身影走去。
“师兄,你每一世,都能给我些新的惊喜。”他眼中的痴迷变得有些病态的癫狂。
“我现在当然会输给你。”
长剑擦过他的侧脸,划出一道滴血的红痕。
“但这正道,当真值得你留吗?”十二只厉鬼在薛亭晚发出剑意的刹那,就被收回了扇面中。
楚宁暄跪坐在地上,没命地咳嗽起来。
见薛亭晚剑剑带着杀意,姬长歌略为遗憾地展开了一直紧闭的扇面。
十二只花面厉鬼的原型毕现,或男或女,竟都与薛亭晚有那四五分相似。
薛亭晚的脸白了一瞬,握剑的手却不曾动摇。
“你看,”他相当怜悯地望向薛亭晚,侧身躲过愈发迅猛的剑意。“就算你什么都不做,他们依旧会认为你与魔教早有勾连。”
“师兄,你心乱了。”姬长歌忽地闪身,想从后背抱住薛亭晚,却被一把长剑通了个对穿。
“姬长歌,”楚宁暄冷笑了几声,“你真当我不存在啊。”
一缕猩红的血顺着他的唇角滑落,像上次一样,被三只厉鬼环抱在怀中,遁入了漆黑的空间里。
月光之下,楚宁暄狼狈的身影被薛亭晚尽入眼中。
他剧烈地喘息着,细密的汗珠粘着鬓角细碎的黑发,脖子上是狰狞的青紫。但楚宁暄的眼却是那样的亮,看得薛亭晚有那么一刻的愣神。
“亭晚,”他感到自己的身体被人拥入怀中,丝质的料子就这样紧贴着他柔软的肌肤。
他向来不喜别人触碰,但这次,他破天荒地没有避开。
这是一个克制,又自然的拥抱。
被人这样毫无保留地圈在怀里,这种感觉相当的奇妙,恍惚间,他甚至觉得他们天生就该如此。更荒唐的是,这个人,前几日还被自己恨透了。
“谢谢你。”楚宁暄的声音很轻,说出的话也不再是什么郑重其事的誓言。
只是一句再简单不过的道谢。
一切都再自然不过了。
风吹过他未束起的长发,一缕一缕扫在被晚风吹过有些冰冷的肌肤上。
“嗯。”
他伸手,回应了这个自然的拥抱。
往日的一切不甘与委屈,似乎都消融在了这个简短的拥抱中。
自己当初,究竟在恨什么呢?薛亭晚这时竟突然想通了一些事情,有什么坚硬又冰冷的渴望从他的心间滑走了。
想通先前的感情后,那一刻,他只觉得怅然。
原谅他了。
薛亭晚心中小声说道。
——
薛亭晚抱着一只铜制勾花的手炉,安静地坐在软榻上,小扇样的睫毛不时轻轻地眨动一下,连周围的空气都很少惊动。
楚宁暄一身利落的黑衣,正坐在一把梨木太师椅上,把玩着手中的画卷,但眼神总是不经意间瞥向身侧的人。
闻渐远目光在他们二人之间来回移动,有些尴尬地坐在一侧。
三人之间,谁也没有先开口。
铜柄的勺匙在香炉灰里扒拉了几下,最后一丝的火星闪了一下,又灭了下去。
薛亭晚抬了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忖度了一瞬后重新咽了回去。
窗外的乌鸟扑扇着翅膀,击打着锁住的窗棱。
闻渐远起身,划开精巧的窗锁,一只巴掌大的鸟带着莹润的月光一同溜进了屋。
那只通体漆黑的鸟在低空中晃了一圈,最终稳稳地落在了楚宁暄的肩上。
“鸟和主人都是一个德性。”闻渐远冷笑一声,重新给窗户上了锁。
楚宁暄:“……”
楚宁暄假装没听懂那人夹枪带棒的话,从鸟的爪子上取下了一张字条。
“我的记忆也不知几时才能恢复,”他顿了顿,复又笑道:“今晚这一出后,若想再回到北湘阁,也是难了。”
姬长歌走前明晃晃的威胁,是楚宁暄前世加今世一直无法释怀的事。
明明那人前世直到临死前,都不曾背弃过自己的道,又何来入魔一说。
却要背负这样的猜忌。
最可笑的是,怀有魔心的人未曾入魔,被誉为巧玲珑的人却直接背弃了自己的门派。
“你如今,到也是如此了。”出乎意料的,薛亭晚的表情却很宁静,这种宁静从他今晚出现在这里开始就已经挂在了他的脸上。
这种平静下,似乎压着一些解脱的意味。
“你让我信你,我便信了。”他唇角沾染上了一抹浅淡的笑,似乎早已接受了这个局面。
“我虽不知进南荒前你师门是怎样交代你的,但若照如今的形势来看,倒算我白挨了一剑了。”他眼神轻飘飘地在楚宁暄僵住的神情上转了一圈,又收了回去。
“若我当时能早些下定决心……”
“你在刺出那一剑的时候,就已经下定决心了。”薛亭晚说着无意,却在楚宁暄的心中漾起了一圈圈涟漪,久久无法再说出一句话来。
似是觉得这样和一个记忆混乱的人说话着实没有意思,他便放了手炉,把被子一卷,毫不客气地窝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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