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
一片漆黑。
凝鱼在一片眩晕中神志被揉捏捶散,不断下坠。
猝然空气涌入气管,胸口剧烈跳动,喉管张开关口急促闭合。
咳嗽声在密闭空间响起,和着因并不适应阳光而掉落的泪水,一促一促炸在空中。
凝鱼躺在床上,眼中的色块从灰白开始堆积,变成肉眼可察觉的色泽。
窗外的竹笛声随着和风响起,穿过缝隙藏进房中,让凝鱼神智从悠远中回到现实。
这是……哪儿?
轻纱幔帐低垂,微风拂过窗檐,案边的梳妆台上插着两支梨花,袅袅香烟从炉中扬起飘荡,屏风被晕染,花鸟图案仿佛若隐若现。
透着光的树叶倒影斜斜照在红木雕花床榻上,凝鱼起身,气息逐渐平稳,内心却怔然一片。
这地方也不像阴曹地府来着呀。
这时门口脚步声响起,在门口站定。
“吱嘎——”
有人进来了。
身影漫过屏风,凝鱼涣散的目光凝神紧盯。
……
内衬鎏金黑素衣,外层红衣胜枫劲装干练,灿灿散着金箔,金线绣出的白鹤活灵活现仿佛将要展翅……
……
眉梢如锋,眼尾秾丽,瞳色浅浅……
……
“……”
祁…恣…玉…!
凝鱼瞳孔紧缩,彼烛灯灯芯的毒无解,最是灼热刺骨,在她去雷霄之前就留了一手,把彼烛灯的灯芯取了下来,就为等无法苟活了之时自我了断,也省得给那群人留下什么圣器利用。
难道,这世间还有能克制彼烛灯的圣器?
也不对啊,就算有也不会拿出来救她,玄灵山已毁,她灵根也废了,也该是没有利用价值。
再说,就算有,也不会把她安置在这种地方。
又或者,祁恣玉这家伙突然善心大发良心渐起,来把她救了?
舒缓的香烟缓缓飘荡,凝鱼因心中所想差点笑出声来,却又因身体过分孱弱连动一动都费劲。
秉持着敌不动我不动的准则,凝鱼就这样和祁里大眼对小眼了半天。
最终,凝鱼忍不下去了,唤声道:“你……”
不听还好,一听不得了,嗓音沙哑得可怕,仿佛从来就没有说过话一般,都听不出原本的音色。
就在她这愣神期间,祁里动了。
他三下两步走在了凝鱼床边,站在了她面前,抬手——
凝鱼下意识防备,往后缩,手却无力,根本抬不起来。
却在听见了他的话后整个人僵住。
“师妹,你醒了。”
温暖的指尖轻抚脸颊,掌心贴吻后颈,宽大的身躯整个俯下身来拥住凝鱼,轻声道:“也该是醒了。”
“都睡了一百多年了,现如今是新历六七一三五年。”
时间缓缓流动,梨花掉落窗台,外面的竹笛都已吹过三曲,凝鱼才终于从这可怖的场景中脱离出来,她回过神,僵硬的四肢回淌血液,用尽了全力抬手轻推这人,“……师…妹?”
男人应声:“当年应龙袭击致你昏迷,后我就将你带回了天麒山救治,求得了师尊恩典,如今你是天麒山的弟子,我的同系师妹。”
“……”凝鱼眉目一跳,试探道:“一百多年了?我有点记不太清。”
祁里将她鬓边的碎发别在耳后,温声道:“记忆混乱是正常的,还记得我吗。”
“祁……里。”
“你以前都唤我祁恣玉。”
“是吗……那如今是不是要唤师兄了?”凝鱼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在说什么,神智都飘远至千里外了。
祁里笑笑,“想怎么称呼都行。”
哈…哈哈……
想怎么称呼都行。
你谁啊你,你还是祁恣玉吗?夹着的声音给我收收!
凝鱼闭上眼,装作身体不适的样子,“我想先歇歇,师兄。”
“好。”
你倒是走啊!啊啊啊啊!你的手不要再碰我了!
凝鱼深吸一口气,推了推,努力在祁恣玉面前夹着嗓子装个淑女模样,“师兄……”
颈窝传来一颤一颤的呼吸,笑声也响起,得寸进尺道:“马上,马上就离开,或者我抱着你你在我怀里歇歇?”
“……”
凝鱼扯住他头发,用力。
“……”伏在她颈窝的男人顿了顿,抬首,自下而上凝望她,“……睡了几十年了,如今感觉身体如何……头晕不晕。”
“……还可以,就是感觉有些无力。”
祁里点点头,“是吗。”
……
终于目送这人出去后,凝鱼一泄力直接躺在了床上,一眼直望去是床顶复杂的雕刻花纹,暖日的光晕在这处温暖柔和的卧房里弥漫。
凝鱼笑了一声。
……师妹?
情妹妹吧,这具身体。
一百多年都守着她吗。
凝鱼算是明白了,她是死了,只不过又活了。
灵魂附到了祁恣玉的情妹妹身上,想来这人也该是死了,要不然有魂灵的身体是钻不进其他灵魂的。
运气不好,没想到撑了百来年,到头来还是死了。
凝鱼眸中流光复杂,盯着床顶的雕刻花纹,心绪微妙。
嘛,这祁恣玉好不容易盼来的人,没想到被她钻了空子。
不过都新历六七一三五年了啊,原来都过去九十年了,她都死了九十年了吗。
该怎么在他面前装下去呢,而且他最后的态度也有点不对劲。
想不明白。
身体气力渐起,凝鱼起身,边思考边观察周围的情况。
妆台架子都被打扫得很干净,没有一丝灰尘,就连琉璃瓶上插着的梨花都盛开得十分盎然,应该是前不久才新装的。
走过梳妆台前,想着也该是看看原身模样,她将镜摆正,俯身。
窗外树影簌簌晃动,一只云雀在枝头蹦跳,将翱将翔,转眼长越高叫着蹿入云霄。
*
“欸,你听说了吗,潇湘轩那位醒了。”
“真的?终于醒了,一百二十多年前祁师兄才结金丹没几年,非要去风霄试炼,运气不好遇见了千年难遇的应龙,回来的时候人看起来可惨了呢,全身上下没几块好肉。”
天麒山内院东南石阶竹林,正值秋意秋景,阳光照亮飘荡竹叶,池子里的碧荷缓缓浮游。
外门洒扫弟子此时正在一阶一阶扫动飘落的树叶,一男一女,正聊得好不闲适。
“怎么,这和潇湘轩那人有关?”
女子接道:“怎么没关,说是那女子,哎,也不是那女子,如今该称师姐了。说是当年师姐替祁师兄挨的那应龙致命一击,被师兄从风霄带回来的时候都快没气了。”
男子问道:“那这么说你当年在现场看到了?”
“自是没有,那也不是我个小弟子能看到的。如今师姐也终于是醒了,昏迷了一百多年了,我还以为再也醒不过来了呢。”
话闭,一旁的男子龇着牙叫她噤声,“嘘——这种话也是我们能说的?”
“不知道祁师兄把师姐看得跟什么似的,你还敢这样说。”
“哦哦,怪我嘴笨怪我嘴笨。”
清风晃动竹影,一大抔竹叶掉了下来。
又是一年秋,这一年,一百多年前被天麒山掌门座下大弟子带回来的姑娘终于醒了。
*
灵始道尊之徒,归一境妖也,姓凝,名鱼,乃唯一仙门座下之妖也。
十四修道,五十元婴,与无息之守祁里并排侪辈之首。
不喜与人为亲,常习之于玄灵。
……
新历六七零四五年,玄灵巨变,战七日,带师叔走。
及师卒,欲救,赍妖界圣物诣崖,后于崖外为祁里杀。
《九天四海史录—凝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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