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瞑和楚月檀的视线不约而同地落在了杜允的身上，虽然此人身怀琅琊玉，但......他绝不是那剑君本人，否则也不会栽在二丫的手上。
玉瞑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半块玉玦收了回去，心下却是止不住的疑惑。
青阳宗、琅琊玉......
为什么会一同出现，而且出现得这么巧合。
杜允的眼神渐渐迷离，口中发出的一声嘶吼拉回了玉瞑的思绪，楚月檀提醒道：“他那一丝残魂怕是也保不住了，只要你撤回放在他身上的灵力，他便会立即成为无意识的走尸，事到如今，也只能杀了他。”
玉瞑还未下结论，手上那本属于杜允的玉玦却是先行一动，自主地挣脱玉瞑的手然后悬停在杜允的额前，将他的那缕残魂引入了玉玦之中。
“传闻琅琊玉可以孕养神魂，这竟是真的。”楚月檀称奇之余不忘感慨道：“可惜了。”
玉瞑不明所以，问了句：“什么？”
楚月檀正色道：“正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假如有一天有人证实了一块完整的琅琊玉可生死人肉白骨，那仙君不妨猜一猜，会不会有别有用心之人将注意打到琅琊玉现任主人的身上呢？”
她说罢偷偷用余光去观察玉瞑的神色，心道：仙君啊仙君，看在今夜的情分上，我好心提点你一句，莫要遭了小人暗算，落得和前世一般的下场。
楚月檀感到可惜但又有些兴奋，可惜的是前世风光无两的剑道魁首有着一日也会落入尘埃，她那日和玉瞑是在乞丐窝相见的，那时的他手中拿的并非是太阿剑，而是用竹节做杖，双目前围了条长长的黑布。
任谁见了，都会忍不住说一声：“可怜！”
但楚月檀其实一直不想承认，那日她看到玉瞑这个样子，心中万分感慨之下还隐隐藏了几分兴奋。
她在想：看到了吗？高坐莲花台上的剑道魁首不也一样和我落得同样的下场，不也一样身上沾满泥泞，和我一样的见不得人。
曾几时，楚月檀对拥有这样想法的人嗤之以鼻，却未曾料到有朝一日，自己竟是成为了当初最最厌恶的人。
也是，像她这样出身卑微被同门诬告乃至失了灵根转入魔道之人，就该如众人所愿一般理所当然地成为一个无可救药的恶人。
多年前的雨夜，出身道门的楚月檀跪在一处不知名的破庙中，对那莲花台上的一尊破败神像磕头说道：“请救赎我吧。”
不管是谁都好，请救赎她吧。
破庙外的雨声忽停，取而代之的是水底洞天之中玉瞑的轻笑。
他不知是听了楚月檀的劝告，还是自己回想起了什么不太美好的回忆，总之，他的眉头微微蹙起，不过须臾又转而一笑，道：“小人难防，若是敢来，那便来吧，我定叫他有来无回。”
“仙君豁达。”楚月檀不再多说，她自以为自己已然是仁至义尽。
那半块琅琊玉引了杜允的魂重新落回到了玉瞑手中。
“那他怎么办？”楚月檀指着杜允的尸身问道。
她话音刚落便见玉瞑手中的玉玦轻颤，他收了掌心将琅琊玉塞回香囊而后又收回自己的意识空间，答道：“杜公子请求我们焚了他的尸首，他断然不想让自己的尸身以这个样貌继续存在于世。”
“哦，这个我擅长。”楚月檀忽的笑了，杀人放火对楚魔君而言，也就是挥挥手的事。
符纸用完了，但这也难不倒她，她拉起杜允的手就要直接在他身上施咒，不料，咒还没开始画就被玉瞑给拦了下来。
玉瞑拍掉她的手，站到她和杜允中间，道：“他的尸首，我亲自来焚。”
说罢，他根本不给楚月檀拒绝的余地，就抢先一步施了火咒。
二人站在熊熊烈火前，心中都不是滋味儿，杜允的尸首倒是解决了，可常元的呢？
楚月檀犹犹豫豫地站到常元身边欲言又止，生怕玉瞑说一句：把他也焚了。
玉瞑的确是开口了，然而，他说的是：“把他送回青阳宗吧。”
常元和杜允的情况不一样，杜允怎么看都只是一个凡人，而常元却是青阳宗的弟子，且他好像还留有神智。
这一点，活了两世并且自认为阅遍禁术的楚月檀也百思不得其解，常元这种既像走尸又像阴尸，并且能留有一定神智保持自己思想的，她还确实是第一次见。
玉瞑也是如此，既然他们两个都拿不定主意，那也只能暂且把常元送回青阳宗，再看青阳宗的掌门如何定夺。
楚月檀把缩在角落里的二丫提溜了起来，问：“你到底对常元做了什么？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可不管她怎么逼问，二丫只是摇头晃脑地说自己不知。
两人说话间，去院墙外拾剑的一众同门也接二连三地回来了。
走在最后的叶青萝还举起手中的一把剑，爬在墙头之上大声喊道：“这是哪位师兄师姐的佩剑？”
拾回自己佩剑的周青雨扭头看了一眼，嗤笑道：“叶师妹，你手中那个也配称剑？”
叶青萝看了眼自己手中举着的那根像烧火棍一样的东西，讪讪笑了声，“哈，不知是哪位师兄师姐的剑以身殉道了。”
这绝不能再称之为剑了，毕竟它的棱角和剑锋都已被磨平，且剑身上到处都是黑色的斑痕。
若非其余同门都已找到了自己的佩剑，否则楚月檀打死也不会承认那烧火棍是她的。
二丫对着那棍子龇了龇牙，怒道：“姨爹就是用它打的我。”
楚月檀眼中的幽怨更深了，合着玉瞑不舍得用自己的宝贝太阿剑，所以就可劲糟蹋她的呗。
玉瞑干咳一声，再度别过微红的脸，道：“等回宗门，我再赔给你一把新的。”
反正楚月檀现在的佩剑是宗门统一发的，他不知怎么的又想到了前世楚月檀别在腰间上的那把玉柄长剑，那才称得上是无双宝剑。
于是当玉瞑的目光再次落到楚月檀空荡荡的腰间时，他下意识地就来了一句，“唯有琅琊剑谷之剑可与你相配。”
琅琊剑谷，剑道之人称之为“人间仙境”，是求剑问道的至高宝地，可以说当今天下神剑，七成在琅琊。
流落在外的那三成呢？也有两成出自琅琊！
但凡神剑名册上有名的，多半都是琅琊剑谷之剑。
是以，玉瞑话音一出，其余同门无不震惊地看向楚月檀，毫无疑问，在他们心中自动将玉瞑的话翻译成了：我观你有剑仙之资。
仙门长辈偶尔的一句认可都能让外门弟子欣喜若狂，遑论今日说这话的人还是最不苟言笑的玉瞑仙君。
同门之人闻声或有不忿，毕竟孤山村一行前，楚月檀还是个外门杂役，可听周青雨刚才趁拾剑之时讲述此夜种种，又不免觉得按今夜楚月檀的表现，确是可入内院了，至于剑仙之资，尚未敢盖棺定论。
然而，不得不说叶青萝此人确与寻常人等不同，他们大半心思被琅琊剑谷牵引，反观她呢？
她在意的是玉瞑和二丫之间的关系，百思不得其解的她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刚才这诡小孩儿管仙君叫什么？”
二丫张口就要娓娓道来，却被玉瞑一个飞身拎了起来并且死死地捂住她的嘴，解释道：“她瞎叫的，这小孩儿不听话喜欢乱认亲戚，见到男子便叫姨爹，见到女子便喊姨姨。”
“是吗？”叶青萝有些不信。
玉瞑重重地点头，一旁的周青雨欲言又止，小声否认道：“才不是。”
这句话被叶青萝听了个正着，于是她复问道：“那她叫周师兄什么呢？”
周青雨神色一僵，无他，只是因为二丫之前叫他“丑东西”，周青雨一时无话，脑筋急转之下附和玉瞑道：“正如仙君此前所说。”
这称呼一事就此被揭了过去，周青雨不想在水底洞天久待，于是第一个说道：“我们上去如何？”
一众同门点头称是。
只是在离开之前，众人的眼神不住地在玉瞑和楚月檀身上徘徊。
叶青萝迟疑道：“仙君和楚师姐身上的衣裳......”
她指的是楚月檀和玉瞑身上的红嫁衣。
自二丫被玉瞑抓在手中之后，他们两个身上的红嫁衣也不折腾了，是以两人都还忘了自己身着红衣。
被叶青萝点出之后，两人便快速将嫁衣丢在一旁，玉瞑一手拎着二丫，一手抓住常元，往上腾空而去冲破了水底洞天的结界。
楚月檀离开之前遥望了一眼地面上静躺着的小花，或是出于兔死狐悲般的心理，她将自己的外袍覆于之上，抱着她一同离开了水底洞天。
待到众人悉数离开之后，玉瞑向下一剑劈碎了结界，一时间河水倒灌浸入其中，抹平了其中的痕迹，那些化作飞灰的走尸和二丫曾经做过的恶通通随着河流沉入地底。
楚月檀是最后一个从河中探头的，她把小花放在了岸边，又一个转身入了水。
叶青萝不解地喊了声，“楚师姐？”
只不过楚月檀没有出声，但叶青萝的疑惑还是解了，只因楚月檀再次从河流中出来时怀中又抱了一具女婴的尸骨。
是之前镶嵌在石壁中的那些。
她本是准备将那余下的二十余具尸骨悉数搬上来，让他们入土为安，却未曾料到，她再次入水前看到眼前出现了一抹水蓝色的身影。
正是穿着道袍的叶青萝，她见楚月檀疑惑地望向自己，于是停下脚步抿唇一笑，道：“楚师姐，你自己一个人要搬很久，所以我帮你一起吧。”
楚月檀浑身一颤，此时已是旭日初升，叶青萝站在阳光下笑意盈盈，楚月檀想这大概是自己两辈子都不曾求来的笑颜。
玉瞑未曾说话，将二丫塞在常元的怀中便一声不吭地入了水。
与此同时，周青雨踌躇了一会儿，但到底还是跟着一起去了。
环绕在楚月檀耳边的，是一个个同门入水之后溅起的水花声，她站在河边，身上的道袍还在往下淌水，日光烈烈直照在裸露的皮肤上，将刚被冰冷河水浸泡过的脸颊和脖颈照得通红。
可是楚月檀想：也许......这个世界还不算太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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