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之间早有因果。”
这是庭院中黑姑落下的最后一句话，犹如洪水决堤，顷刻间又是另一番风雨。
黑夜中，楚月檀立在原地，轻笑道：“黑姑讨债还，我也等你很久了。”
不知哪里来的细雨将脚下的青石砖块洗净，她手中的灯还提着，那微弱的火光映照着青阶上的倒影，好让她一低头就看清自己的眼眸，也看清当年的那座土地庙。
.........
十年前。
楚月檀怀里抱了几个果子，她低头数了数，又随手挑出来一个扔给身后那人。
常元接住果子一愣，俯身摸着她的头，道：“又是去土地庙偷的？”
楚月檀偏过头，狠狠地咬下手中的果肉，道：“怎么能叫偷，明明是拿的。”
常元板正了身子，道：“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再拿土地庙的贡品了，这是供给神仙的。”
“你怎么和那些村民一样迂腐。”楚月檀义正言辞道：“我拿之前真的问过土地神了，他同意了的。”
“好，那你是怎么问的？”
“我拿之前说：土地公公我饿了，我现在要拿走你的贡品了，如果你不同意的话，你就说话。”
常元一副“我就知道”的模样，道：“然后，你就拿走了？”
楚月檀咽下最后一个苹果，道：“是啊，他又没说不让拿。”
常元拗不过她，只好随她去了，只是嘱咐道：“我听隔壁村子的人说，他们那里出了邪祟，我得赶过去看看，你自己好好的，别乱跑。”
楚月檀闻言有些不乐意，但同样的，她也拗不过常元，最终也只是别别扭扭地说：“注意安全……哦，我可不是担心你，我是想你赶紧回来然后带我去京城见识见识。”
常元前脚才走出村子，后脚就有不少顽劣的孩童堵在村口，其中一个还装模作样地望着常元的背影，然后回身学着他的语气道：“本仙师又要去捉妖了。”
楚月檀不想与他们多做纠缠，就要绕过他们，可刚才那个模仿得入了迷的孩童却挡在她面前，道：“这位姑娘，我看你根骨奇佳，要不要跟着本仙师一起修仙去啊。”
他还要再作絮叨，可忽然，他猛地一个趔趄向旁摔去。等他倒下之后，众人方才看清他身后站着的那两人。
楚月檀看清来人，不免嘴角一扬，当即就喊道：“凌大哥，徐大哥，是你们啊。”
凌不弃上前拽走楚月檀，道：“那个道长又走了？”
“是啊。”楚月檀忽然问道：“你们吃饭了吗？”
凌不弃未作回答刚想点点头，那边徐榕的肚子就不争气地响了起来。
“我带你们去吃啊。”楚月檀自动走到了最前面带着路。
到了村前的土地庙，楚月檀和凌不弃倒是心无芥蒂地拿起了香案前的贡果。
徐榕则是率先跪倒在泥塑的神像前，虔诚地双手合十，嘴里不断絮叨着什么，等他重新睁开双眼还忍不住制止着前方二人的动作，道：“这样不好吧，随意拿走贡品，土地公公会不高兴的，以后说不定还会遭报应。”
“是吗？”凌不弃道：“我怎么不信。”
徐榕是个虔诚的信徒，他说：“神像都是有灵的。”
凌不弃笑了，冷不丁地问道：“那你刚才许的什么愿。”
徐榕赤红着脸，有些羞愧地说道：“我想让土地公公保佑我日后家缠万贯纡朱曳紫。”
凌不弃讥诮道：“那你愿望实现了吗？”
徐榕挠着头道：“显然没有。”
“所以啊......”凌不弃说着又伸手在香案上拿了一个糕点，道：“既然这神像不显灵，我又有什么拜他的必要呢？”
徐榕脸色憋得涨红，可偏偏找不到什么好的理由。
楚月檀道：“我觉得吧，大家拜他就是要寻求庇佑，那现在我们要吃他几个果子才不至于饿死，从另一个方面来说，这也算他显灵了不是？”
徐榕点点头，可还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不过最后他还是跟着两人一起在不太敞亮的土地庙中啃起了贡品。
毕竟楚月檀有一句话说的是对的，不吃会饿死。
三人吃完并没有直接离去，而是恭恭敬敬地在香案前对着神像拜了一拜。
徐榕翻来覆去还是那一句：请您保佑我达官显贵吧。
凌不弃倒是简洁明了，他的意思很简单：感谢款待。
至于楚月檀，她跪拜的时间比徐榕更长，后来徐榕问她，她说她只是问了土地公一个问题：神仙也要吃饭吗？
徐榕大笑了几声，道：“你这种小问题，土地公公不会理会你的。”
楚月檀道：“我只是好奇。”
凌不弃提议趁着天明去林子里打些野味，徐榕欣然应允。
等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庙中，那泥塑的神像才微微一亮，紧接着，一位少年从石像中走出来，对着手中的半块玉珏道：“有人问你，神仙要吃饭吗？”
那玉珏之上悄然浮现出一个虚影，道：“这个要看情况，虽说吃饭不是必要，但偶尔也是要满足一下口腹之欲的。”
那少年冷冽的眉眼稍稍舒展了一些，道：“知道了，土地公公。”
那半空中的虚影一僵，好半晌才怒吼出声，道：“什么土地，我堂堂帝君......”
“是吗？”少年环顾四周一笑，道：“可你这神像塑造的实在不像是位帝君。”
“算了，这等偏僻之地有座庙已是难得，本帝君就不跟这些村民计较了，你可别忘了，你来这里是要帮我办事的。”
少年道：“其实我不太懂，你之前让我闯剑阵，杀妖祟......那些我都能理解，可为什么，你现在要让我看着一个不过五六岁的小孩儿。”
那虚影讳莫如深地一笑，道：“天道有灵，自会去寻找破局之人，而她就是那个人。”
少年不解：“一个普通的小孩儿？”
虚影笑道：“我也不知道，谁让她是异世之人呢，她总会带来些什么吧。”
“什么意思。”
虚影冷哼一声，道：“你问那么多干嘛。”
少年道：“好吧，你之前只是让我带你来见见她，现在人也看到了，我们可以走了吗？”
“别急啊，我想再看两天。”
.........
偏是夜里风雨急，三人直到深夜才从林间找对了方向，然后风风火火地闯进庙里。
凌不弃手上还举着柴火，三人退至屋内，徐榕和楚月檀躲在他背后，像是在躲避着什么。
“那东西走了吗？”徐榕脸色苍白道。
凌不弃挥舞了两下手中的火把，虚张声势道：“你过来啊，我不怕你！”
霎时间，灯火葳蕤，只见林间升腾的水雾中有一道身影飘摇。
尖锐的男声响彻在庙内，“看我找到了什么？是三个小娃娃，看来我今夜可以饱餐一顿了。”
“怎么办？”楚月檀道。
说话间，一只覆着蛇鳞的手已经从浓雾中伸了出来。
三人一步步朝里面退去，直到楚月檀的后背撞上冰冷的泥像，她才反应过来他们已经无路可退。
千钧一发间，她忽然侧耳，好似听到了一声无奈的叹息，可再抬眸望见挡在身前的凌不弃和慌乱异常的徐榕，又觉那是临死前的幻听。
三人是万万没想到，有一天竟是以这样凄惨的下场结束这平平淡淡又空有抱负的一生。
徐榕道：“我不想葬身蛇腹，我还没成达官显贵。”
要完了吗？
这个念头才起，凌不弃手中的柴火就毫无预兆地扑灭了。这本该是落得个更加不利的下场，可三人想象中的疼痛却久久未至。
不知又过了多久，凌不弃手中的柴火复燃，而那林间的雾也退了个干净。
驻足愣神间，徐榕动作一变，利落干脆地面朝泥像跪地而拜。
他说：“是土地公公显灵了。”
凌不弃神色纠结说：“那我就姑且信一次吧。”
最后两人一同望向盯着神像不语的楚月檀。
她过了很久才说：“吾幼时即见神。”
三人皆虔诚跪拜，自然也未见林中少年负剑而立，脚下还盘着一条伤痕累累的菜花蛇。
自打那以后，徐榕这个信徒越发地忠诚，每日在林间摘了新鲜的果子，然后恭恭敬敬地供奉在香案之上，再然后就是三步一叩地说：“一定保佑我达官显贵。”
捧起新鲜果子的远不止徐榕一人，还有每次进庙都要问“土地公公，果子好吃吗”的楚月檀。
当然，也少不了每次都要趁其他人不在，偷偷溜进庙再悄悄敬香的凌不弃。
这夜，从不许愿的凌不弃小声地对神像说：“请您保佑我找到我娘吧。”
他作势又要低头一拜，却未曾料到香案前的烛火被清风吹灭。
凌不弃草木皆兵，转过身摆出要打人的姿势，却见来人正是风尘仆仆归来的常元。
常元和凌不弃对视良久，眼中的惊愕之色不言而喻，显然，他们都没能料到在此地能见到对方。
最先开口的是常元，他不可置信道：“小不弃，你刚才在磕头？”
“我没有。”凌不弃固执地甩了甩头，可眼底的羞红还是出卖了他，或许意识到自己失了面子，他又岔开话题道：“常道长，你怎么来了？”
常元果然不再纠结刚才的问题，而是正色道：“我听月檀说你们遇到了妖物，还听说这土地公显灵了？”
“是啊。”
随着凌不弃的点头，常元面上的凝重之色更盛，他在庙里踱了几圈的步子，最后将凌不弃推到了门外，叮嘱道：“土地公是不可能显灵的，你们是遇到另外一个妖祟了，你先回去，我要在这里除妖。”
凌不弃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听了常元的话，连忙跑了回去。
此刻，庙内只余泥塑神像和常元在内，还有二两月光和三点风雪。
常元挺直了腰杆，道：“你是哪里来的妖祟？”
别人不知道神像不可能显灵，但常元身为仙门中人又怎么可能不知。
他道：“天界都没了，哪里还有神像显灵，你装神弄鬼骗骗那几个小孩子也就罢了，但你骗不过我。”
“抱歉。”
少年的回应却是惊了常元，他压根儿就没想到对方不但回应了，而且还如此有礼貌。
在他愣神间，只见一少年从神像中走出，对着他行了一礼道：“前辈，我不是故意的。”
“你......”常元指着他半晌，最后才憋出了一句，“我好像在哪见过你。”
“前辈不记得了？”少年道：“一年前，我与我师兄在除祟时遇到过前辈，当时前辈还在与一只狼妖缠斗。”
常元顿时恍然道：“哦，我记得了，你是玄霄宗的，我与你师兄有过数面之缘，说起来上次多亏了你们出手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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