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已是临近冬日,京都的天上都开始飘起小雪。
在城北的忠国公府里头,却是一日比一日更冷了。细碎的飞雪打着旋落下来,划过廊檐时就像是猫儿的爪子在挠,给这朱墙碧瓦都铺上一层晶莹的颜色。
这样的时节,别的院儿自大多都是冷冷清清的。唯独这国公府五小姐的锦朝院里头,竟还有股淡淡的香气,远远都能闻到。鹅梨的清甜中竟混杂着乡下的味道,叫人的心里头都是暖融融的。
“这蜀锦上的蓝底织青色团花样都已刮出了痕迹,要不换一匹再给五小姐送去,到底也是老太太赏的。”而从远处,两个深色皮袄的婆子正沿抄手游廊朝这院子走过来,一仆妇看着手里的锦缎有些犹豫。“这样的锦缎还怎么做衣裳?”
“可别,”另一婆子听这话却拧了拧眉,一脸浑不在意的模样:“五小姐才从乡下回来,又没见过世面,给她什么都是好的。再说连老太太都没过问这五小姐呢,你又何必给我们找麻烦?”
“可是这……”那个矮的婆子长吁短叹,显然有些为难。
这蜀锦是老太太亲自想送给孙女儿们的,可竟也最后才分到锦朝院里来。就连几个得宠些的小娘和庶姐儿,都比五小姐更先拿到这锦缎。说起来还是府里上上下下都不疼爱五小姐的缘故。
顾家富庶到了极致,蜀锦想要多少有多少,再珍贵,也在库房里堆成山了。可每回五小姐分到的都是有损的,而顾四小姐的首饰都是金灿灿的。顾五小姐过得这样潦倒,这还不能说明什么么?
“你知道什么!”另一严厉些的婆子立即皱了皱眉,压低声音道:“如今这府上夫人看着五小姐就心烦。更不别说四小姐也常常明里暗里奚落五小姐,谁知这蜀锦的花样是谁刮花的?你自己想想看。”
“若我们拿着这料子去替五小姐问,岂不就是得罪了夫人和四小姐?”
“也是,谁让五姑娘这么不得人喜欢呢。怪不得我们。”那还在坚持的婆子觉得有理,便也抿了抿唇,不再没多说什么。
“给锦朝院送锦缎的活儿不知为何要找我们去,五小姐又不得宠爱。”那强势点的张姓婆子轻哼一声,“这府里怠慢五小姐的又不止我们,与我们何干?”
如今住在这锦朝院里的五小姐顾瑾棠年纪虽小,却是自出生那年就被抱错,十来岁那年才从乡下寻回来。五姑娘样貌倒是极好,肤光胜雪,冰肌玉骨,剪水双瞳。活脱脱是一个美人胚子,一瞧便知是夫人的亲生血脉。
再出落几年,还不知如何动人。
——可奈何老太太和夫人就是不喜欢她。只觉得她被仆妇养着,行为粗鄙,当不起这高门嫡女的身份。更不如自小便养在国公府里头的四小姐,一直接受熏陶。
不止老太太夫人,几个在朝中做事身居高位,性子清冷,贵女都求之不得的少爷,也更疼爱自小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四妹妹些。
而送到锦朝院门口时,只见着五姑娘房里的一等丫鬟云枝已经站在隔扇跟前等着了。云枝穿着身银红缎面灰鼠袄,生的也是眉清目秀的。
“妈妈们来了。”云枝笑着就迎上来,“妈妈们辛苦了。”
只是她仔细瞧了嬷嬷们手里的锦缎后脸色就变了。
“这料子都已被刮出口子来了!你们瞧瞧。”小姐房里的一等丫鬟却自然不是吃素的,云枝仔细查看了那蜀锦后,白着脸就道:“是不是因为你们疏忽的缘故?看我回了老太太和夫人责罚你们。”
“姑娘可别这么说。”那魏嬷嬷自然也毫不示弱,挺直了腰板:“我们都是从老太太房里拿到的。这蜀锦便是这样,您怎么能怪在我们身上?若是真的有什么人动了手脚,也不是我们俩能做主的。姑娘若要查,便往老太太房里细里查去吧。”
云枝气得跺脚,“你这刁仆!”这老嬷嬷岂不是在推责么?
“五小姐是你们的主子!”她正色道。
另一嬷嬷的脸上也随即露出轻蔑之色,“你去问问五小姐算哪门子的主子。府里头上下哪个下人都不愿意碰这锦朝院的活儿。”
云枝咬着牙说:“那就离远些!”
不过话说回来,蜀锦这么珍贵的料子,就算是忠国公府也一年进不了几匹,自然不是几个婆妇敢暗中做主毁了的,那自然便有可能是最嫉妒五姑娘的四小姐了!偏生老太太和夫人还把四小姐当成眼珠子一样宠着。这件是自然也就可能不了了之。
云枝望着手里的料子晶莹光滑,似是泛着柔光。花样也是绣着梅花最好的浣花锦。一瞧便知是上好的料子而被人故意毁了。她忍不住全身发抖,这样的事儿可不是一次两次了……
府里主事的夫人不管,任由那些个娇纵的小姐和捧高踩低的仆妇欺负五姑娘!她一个才跟在她身边的丫头都已看不下去。
“若姑娘没什么事儿,我们就先回去回话了。”那嬷嬷才不看云枝脸色,一个不得宠的小姐房里的一等丫鬟,也没什么不得了的。
云枝冷冷瞧上她一眼,懒得再理会她们,便飞快转身朝房间里走去了。
如今已临近冬日,五小姐这儿的锦朝院地龙也总是烧的不暖和,更不必说炭火、手炉这些物件。只这五小姐的房里边点着帐中香,是五姑娘亲自调的,闻着的确叫人舒心。
“小姐……”云枝掀了帘子轻声细语走进去,也不好叫五小姐伤心。便柔声道:“小姐快起身吧,老太太还在葳蕤堂等着五小姐过去用饭呢,且奴婢才去领了蜀锦回来,漂亮极了。小姐可要起身瞧瞧做成什么衣裳好?”
而顾瑾棠身子僵在罗汉床上,一双眼珠子只盯着那帐子发愣。她如今只是觉得脑子里有些空白,一时间连云枝的话也没有回。
“五小姐,五小姐?”云枝又蹑手蹑脚走进去几步,将五小姐床上的秋香色软烟罗帐给撩起来。只见五小姐斜倚在软垫上。
“什么事儿?”顾瑾棠问。嗓音如珠玉相撞,有种动人的好听。
五姑娘那一身皮白得如冰似雪一般,冰肌玉色,身段更是极为柔软,还散发着淡淡的少女的香味儿。一双潋滟的桃花眼如同带着钩子。
单看这张千娇百媚的容色,就不知比四小姐胜出多少。
若说……不是自小养在乡下了,又怎么会没有这高门里头大家闺秀的气度?夫人又怎么会这么心烦?
云枝鼻子一酸,忍住不想下去了。
“五小姐,用饭的时辰到了。”她轻声道:“让奴婢伺候五小姐起身吧。”
“知道了。”顾瑾棠漫不经心的道。
——这不是她活的第一世了。
上一辈子发生的事儿如走马观花灯一般浮现在她脑子里。
她是忠国公府的嫡出五小姐,却自幼便流落在外,出生时就被人给抱错了,沦落成了仆妇之女。而府里头鸠占鹊巢的,正是四姑娘顾锦瑟。
直到十岁那年她才被寻回来,而即便是认祖归宗了,老太太和母亲也只激动了小半天。却又瞧她言行举止都带着乡下的粗鄙之气,嫌她不懂高门的规矩不知侯门的礼仪,兴致便逐渐淡了。就连顾锦瑟都仍然记在国公府的族谱上头,齿序为四,很得家人宠爱。
到后来,母亲甚至不愿让她在众人跟前出现!把她视作高门里的污点,就连血脉相连被人视作天之骄子的几个哥哥们,大哥顾予寒,二哥顾予桁,三哥顾予白,也都更疼爱四姐姐顾锦瑟。
她还有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权势滔天、手段了得的权佞舅舅。极年轻,比哥哥也年长不了几岁。
直到在十五岁,有陛下身边的人见过她,说她生得太美,可送给天子。这些年关于皇帝胤琛的传闻众说纷纭。只说那是个年轻、阴郁、冷淡,又宛如谪仙的男人。手段了得,阴晴不定,没有人不怕他,据说还亲自拧断了一个后妃的脖子!顾瑾棠自然也是怕的,可母亲还是照做了。她才晓得她在母亲眼里只是一件漂亮点的稀世珍宝。
入宫后倒也相安无事,虽然不知怎么的胤琛从不来后宫,但太后喜欢她,被册为了容妃。天子之妃,便再没有人敢造次,即使是哥哥们或舅舅见了她也要跪下行礼。
只是,后来国公府的几个在军机处,或内阁做事的哥哥因为失误,接连被圈禁,或是下狱。作为领侍卫内大臣,殿阁大学士,权势滔天的舅舅叶凌钦也被亲信重伤。顾家富庶,但名下财产、货船、金银缎子商铺等,都被收归官府。
众人看着国公府如今的破败局面也拜高踩低,树倒猢狲散,一夜之间国公府就败落了。
顾瑾棠如今想着这些事儿也是心惊,手心里都变得冰凉起来。
而被祖母和母亲当成眼珠子一般疼爱的顾锦瑟,在第一时间便脱离了和国公府的关系。这还不说,最后还对国公府反将一军,加上了几条莫须有的罪状,将几个狱中的哥哥置于水生火热之中。
唯独她设计找到解救国公府的证据,去求了太后,又亲自召了好几位太医去救治舅舅。跪了好几日昏了过去,终于是太后心疼她,爱屋及乌,让舅舅好生将养,且也护住了几位哥哥的性命,保住了他们最后的那点尊荣。
就在一切事情都有所好转时,国公府东山再起,顾瑾棠却就早早的死了。她觉得,就是忧思成疾,思虑过重的缘故。
而就是在她死了以后,顾瑾棠才终于知道自己不过是在一本小说里头。还只是一个早死的女配,男主是胤楚,是她早年救过的一个男人。陛下胤琛是小说里的大佬,她是男主的白月光,在胤琛那,却又是个炮灰,男主在她死后就开始专心事业线了。
看完这本书顾瑾棠就佛了,反正她也只是女配。只不过,她不想再早死。现如今又重生到还没入宫的时候,哥哥们最疼爱的人仍旧是四姐姐顾锦瑟。顾瑾棠也不愿意再卷入前世那些纠纷之中,更懒得和顾锦瑟去争夺家人的宠爱。
顾瑾棠眼角划过一滴眼泪。
她下定决心,这一世就做一个普通的高门嫡女,到了年纪就乖乖议婚。为人正室,相夫教子即可。不再管国公府了。
也千万再也不要碰到前世那个阴郁冷淡的暴君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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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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