珑华和梦鲤随着女眷们在厨下吃饭,男子们则在外面另置一桌。
老婆婆很热情,不住地往梦鲤和珑华碗里夹菜。
她俩自小都受过严格的餐桌礼仪训导,沾着别人口水的筷子伸到碗里来,还是头一回见。可是看着老婆婆满脸慈爱的样子,她俩对视一眼,还是欢欢喜喜地吃下去。
这时那一桌居上位的男子走过来,只见他面白无须的脸上如同凝结着一层寒霜,眼神利剑一般直直投过来,他指着珑华和梦鲤说道:“你俩过来。”
梦鲤怯怯起身,珑华拉着她朗声说道:“妹妹别怕。你忘了爹娘常说的,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和婆婆在一起生活的,能是坏人么?”
她俩跟着男子进了偏房。
他关上门,脸上凶相毕露,狠戾说道:“老实交代,家住哪里?父母是做什么的?”
珑华一扬头:“问就问,你这么凶做什么!我们父母是做小生意的,宰鸡杀鸭。家就在京城帽儿胡同住。”
“你们走丢老半天,怎不见父母亲戚寻来?”
珑华一惊,看向梦鲤:“是哦,他们难不成也迷路了?”
男子听罢嗤笑一声,眼神里透着看穿一切的傲慢,而后说道:“天黑路滑,你们两个姑娘家小心为上。就在这房里待着吧,等父母来认领。”
门哐啷一声关上了,梦鲤有些紧张,珑华对她眨眨眼睛,微微摇了摇头。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清亮的呼唤声:“大姐!二姐!你们在哪里?”
珑华跳起来咣咣砸门:“大爷请开门,是小弟,小弟找我们呢!”
来路上梦鲤只听她说了缘由,没问清楚如何善后,现下晕头转向跟着她大喊“小弟”。
你方喊罢我登场,一声声此起彼伏,饶是姑娘家声音甜美如莺歌燕语,这般喊法也叫人头疼。
门开了,男子怒气冲冲训斥道:“安静些!”
少年在外听见动静,将门敲得震天响:“大姐,二姐,你们是不是被刁民绑架了?别怕,我马上找爹娘去报官!”
妇人一听这话脸就垮下来了:“这孩子,瞎说什么!”
她将门猛地拉开,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闯了进来。
男子狠狠剜了那妇人一眼,没再说话。
梦鲤这才发现,来人竟是丽景的儿子元宝。
好一出大戏,周家就这么点子人,平时不露面的都拉来凑戏份子了。
珑华颇为自然地招手喊道:“小弟,我们在这儿呢!这家婆婆婶婶她们特别好,收留我们吃过饭了,你别哭了。”
元宝闻言哭得更惨,嚎啕着说:“吓死我了,爹娘说,要是找不到你俩,回去就把我活活打死!呜呜……我们分头出来找了好久,你们倒是躲在这儿享福!”
哭得那叫情真意切,怨气动人。
婆婆和妇人都不疑有他,赶上来拉的拉哄的哄,总算是给劝住了。
元宝跪下来结结实实给她们磕了三个头:“多谢婆婆一家人的救命之恩。你们不光收留了我的姐姐们,也保住了元宝的小命。”
见他说得好不可怜,大家又笑了。
那男子亦不再说什么,姐弟三人齐齐施礼告别。
三人问明方向,有说有笑地往瓦楞村走去。
走出许久,见身后无人跟来,这才放心坐上了长青的马车。
梦鲤长吁一口气,拍拍心口说道:“以后这事儿别找我了,差点被吓死。”
珑华不客气地嘲笑她:“原以为你是只猛虎,没想到是纸糊的。”
“那样臭气冲天,你如何辨出来味道的?不会是你臆想出来的吧?”梦鲤十分怀疑。
珑华极其肯定:“我敢打包票是真的。你要知道,周自珩大人向来说话含蓄,他若说证据不足,其实已经有七八分肯定。”
“当真?”
梦鲤嘀咕道,“从前没看出来你俩感情这么好,你很了解他呀。”
珑华得意洋洋道:“那当然,他那点儿手段瞒不过我。还有,方才审问咱们的那个男子,是个太监。你想想,太监不在宫里当差,来平民家作甚?”
“啊?”
这下元宝和梦鲤都张大了嘴巴。
元宝摇摇头:“不可能,我娘说太监说话声音尖尖的,方才那个人说话明显很正常。”
“这就不懂了吧?并不是所有的太监都是那样的腔调。幼年进宫服侍的才会这样。如果进宫时已经十四五岁,嗓音都已经定型了,就不会再改变,只是不长胡须。”
两人闻所未闻,皆是耳目一新,又追问许多关于太监的问题。
珑华生怕露馅儿,胡乱搪塞过去了,她暗暗擦汗。
其实,真正的原因是,那个太监,她认识。
他是三皇子身边的小跟班儿,进宫时年龄很小,众人都称呼他为小毛子。做事极为忠心踏实,只是长了一张不好打交道的脸,三皇子不常带他出去。
无利不起早,珑华垂眸思索,三皇子不可能白白派人来帮助吕叔德。
那么只能说明,这批金丝楠木,归根结底是三皇子想要。至于他要这批木材有何用,珑华怎么也想不明白。
总不至于是为终老做准备,那也太长远了些。
过了方才的兴奋劲儿,三人渐渐陷入沉默。
珑华撩起帘子,天色已经漆黑如墨。远处的小镇上闪烁着灯光点点,踽踽独行的马车如同无边海水里的孤舟,固执又孤独地向前驶去。
珑华回顾这些天来的经历,只觉得一切都是那样的不真实,如梦如幻。
这时忽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嘚嘚而来,转眼间已到眼前。约莫五六匹身姿矫健的高头大马风驰电掣掠过身旁,马上的人皆穿黑衣,带着佩刀,令人不寒而栗。
元宝钦佩地赞道:“这什么行当啊,太飒爽了,我长大也要干这一行!”
梦鲤咂嘴道:“估计是山匪。”
珑华琢磨起那几个人的打扮,倏然变色。
大越自太祖以来,重视农耕,良田开垦无数,良马却罕有。一亩田地可以用来养活十口之家,若是供养马儿就难了。养马成本高,养出来又比不上草原马那般膘肥体健,故而养马者愈发稀少。
物以稀为贵,大越用马有着明确的等级规定,良马紧着宫中和兵将使用,商贾之家更是禁用。像方才那种高头大马,绝非普通人家能够拥有的。
如果真是三皇子的人得知了方才的事,以他一向多疑谨慎的品性,必然会要求杀人灭口。
宁可错杀,也决不留下隐患。
珑华觉得心要窜出胸腔,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梦鲤盯了盯她的脸色:“嘲笑人家是纸老虎,我看你也半斤对八两。”
这时长青停了马车,说道:“二奶奶,长柏来了。”
长柏打起帘子低声说道:“二奶奶,方才的人是宫里的,为了保险起见,咱们分散走。”
珑华定定心神,吩咐长柏带着元宝和梦鲤赶紧回家。她与长青一道在后面慢慢行,先拖住时间。
梦鲤不放心:“二嫂,这样太危险了,我不赞成。”
珑华故作轻松笑了笑:“我们还有连环计呢,你快走,莫要误了我的计划。”
好容易将他们赶走,长青说道:“二奶奶,咱们会不会警惕太过了?毕竟方才你们又没露馅儿。”
珑华摇摇头:“百密尚有一疏,何况咱们这计划连谋略都算不上。长青,你把车子赶去前面镇上,找个饭庄之类的停在那儿,然后咱们悄悄爬到浮玉山上找个藏身之处。”
长青虽然不理解,仍是照办。
乘人不备,他们两个悄悄隐入夜色,拨开葳蕤的草木,一路向山上爬去。
珑华从前喜欢登山远眺,视野开阔心情豁达。可那时都是走的官道,走累了还有软和和的轿子等着,丝毫不费力。
这浮玉山没有开荒,灌木野草蛮横生长,不是被绊倒脚,就是被木刺扎到手,几乎三两步就要跌一跤,行进十分缓慢。好在草木深深,藏身不是问题。
长青安慰道:“二奶奶您别担心,他们一时半会不会追过来的,兴许都不会提及咱们,您慢慢的,别扎到了。”
话音刚落,就听到那阵快如闪电的马蹄声又回来了,惊雷一般滚滚而来,如同踏在人的肺腑上,心惊肉跳。
他又惊又慌:“二奶奶,你当真是料事如神。”
珑华苦笑着摇摇头。
她只是太知道自己的三哥,在那张人畜无害、温文尔雅的外表下,藏着一个多么狠厉的魔鬼。
珑华曾蓄养过一只小白狐,十分温驯。皇子皇女们每每聚在一起,都爱逗弄它。小白狐任谁都给抱,都给逗,除了三皇子。
珑华开玩笑,说三哥身上有股生人勿近的气质,小白狐害怕。
不久,那只小白狐就丢失了。
再发现的时候,它躺在污水沟旁,身上漂亮的皮毛被连着皮肉撕扯掉了,很是惨烈。
珑华起初并没有怀疑到三皇子身上。在她的印象里,太子和三哥是兄长里脾气最好的人,对她又呵护备至。
只是,她落水昏迷时,听到了三哥的声音。
他含着笑,温柔地、一字一句地说道:“去找你的小白狐吧,它在等着你,我的好妹妹。无功无禄受尽宠爱,你这颗小福星也该陨落了。”
虽然意识尚未完全清醒,那个声音却如刀刻斧凿一般,深深地刻进了她的脑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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