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有高手如云的侍卫,外面有大批伏兵,元岫看清楚现状,方才的狂喜荡然无存,只剩下深深的绝望。
既然进退都是绝路,那就杀吧!
他咬牙举起剑四下乱砍乱杀,侍卫们拼命抵挡。皇上没有下明白的旨意,他便依旧是天潢贵胄。投鼠忌器,侍卫们不敢下死手,反而纵得他一步一步逼近龙床。
眼见他双眼血红,走火入魔一般逼近,高原不再犹豫,他伺机一剑斜斜刺入他的肩头,这才趁机将元岫制服。
元岫同党皆已束手就擒,有的痛哭流涕,有的求饶不止,也有的如元岫一般梗着脖子,等待着即将到来的裁决。
皇上坐起身来,只着着明黄色的寝衣,却遮不住那股逼人的帝王之气,一举一动都透着威严。
他目光如炬盯了元岫半晌,看了高原一眼。高原会意,命人将叛军押下去。方才人满为患的大殿霎时空空,只留高原、珑华与程铨在侧。
元岫已知是死路一条,他举剑就要往脖子里划,高原眼疾手快,握住剑鞘将其击落,叮当一声脆响,珑华只觉得耳中嗡嗡作响,震得人头疼。
皇上微微叹息一声:“元岫,说说吧。”
元岫忽然不可遏止地笑起来,越笑越大声,仿佛听见了天底下最好笑的话,满殿都是他的狂笑声。
许久许久,他才停下,嘴角是嘲讽的笑容:“你要我说什么?说你身为夫君,却对我娘蒙冤视而不见,反而狠心要了她的命。还是说你身为父亲,这些年对孩子们却不能一碗水端平。满眼望去谁不是你的骨肉,你疼爱太子也罢了,珑华分明是个贱人所出,就因为生得逢时,你就把她捧到天上去。我也是你的孩子啊,这些年你可曾看过我一眼?”
珑华忽然想起在彭家冰窖躺着的那位凌霄娘子,难道那位是三皇子的娘亲?
皇上沉默良久,殿内静悄悄的,只余元岫边诉边哭的声音,将这些年的委屈心酸尽数倾倒。
元岫说到最后,似乎将力气耗尽了,他索性往地下一躺:“左右都是个死,来吧,给我个痛快。”
这时程铨躬身递上来一叠卷宗,皇上接过来看了一眼,苦涩笑道:“孩子,纵然你做了这许多大逆不道之事,念在你打小养在朕的膝下,朕仍然唤你一声孩子。”
听皇上话里有话,元岫忍痛坐了起来:“你什么意思?”
皇上将卷宗递给他:“看看吧,你的身世都在这上面了。”
“当年你皇祖父在时,你二皇叔……不,确切说,是你的生身父亲,他为了陷朕于不义,设下圈套请朕赴宴,还请了他当时最为钟爱的凌霄娘子陪侍。”皇上讽刺一笑,“以你的心术,不难得知,他污蔑朕酒后失德,非礼了他的爱妾。”
“朕一心委屈,只顾着辩解,可这样的事,越描越黑,反而招得先皇更加生气。先皇大怒,将我禁足,不许任何人求情。那时朕在旁人眼中,等同于废太子,人们拜高踩低,连带着妻儿也跟着受苦受难。”
“程铨,你来说。”皇上似乎是不愿回忆那段时光,闭上了眼睛。
程铨答应一声,躬身说道:“当时太子才只有八岁,原是先皇最宠爱的长孙,因为皇上被诬之事受连累,数次求见先皇都被拒绝。太子无法了,便从午门外行三跪九叩大礼,一直磕到勤政殿外。老奴听人说过,当时太子已经满头满脸都是血,先皇不忍,这才召见了太子。”
“先皇就问太子爷,此来何为。太子说,人非圣贤,既然犯了错就要承担,请将秦氏接回来同住,纵然现下境遇不佳,却也能给她和孩子一个堂堂正正的名分,免教孩子将来受人指点羞辱。先皇为太子赤诚打动,这才免了皇上的罪。”
皇上接过话说道:“你以为我是如何坐上皇位的,你皇祖父传位于我,实则是先取太子。你说,我当不当偏爱他?当不当传位于他?”
元岫早听得呆住了,他一向眼高于顶,自认身为凤子龙孙,他的资质能力远超于太子,只如美玉蒙尘未被皇上发觉。没想到,自己的身世竟然如此不堪。
他瞧着手里的卷宗,白纸黑字写得分明,却仍是不敢相信,喃喃道:“不可能,这不可能的父皇,一定是弄错了。”
程铨补充道:“三皇子手里的卷宗,正是您的生身父母私情暴露之后,亲口说的供词,白纸黑字,俱是事实。三皇子如若不信,亦可向太后娘娘求证。”
珑华从来不曾听过这些旧事,此刻亦是满心震惊,做不得声。
“朕承认,这些年,朕实在没有办法将你与其他孩子一视同仁。可是元岫,朕尽力了。给你皇子位份,不允许任何人提及这段过去,给你们优渥的生活。这般仁至义尽,你的生母犹不知足,她竟然跟你生父私通要谋害于朕!元岫,你如今也是堂堂七尺男儿,你告诉朕,这事可忍不可忍?”
“朕只恨当初妇人之仁,没有下死手杀了她,亦不忍告诉你真相,倒纵容她在这世间苟且许多年,将朕养了这么多年的孩子,教唆得如此狠毒!再说珑华,朕委实对她偏爱。元岫,你若真是有心人,就会想到,珑华出生前两年,朕接连失去了三个孩子。朕的心也是肉长的,失去孩子的时候,朕的疼,朕的后悔,不比任何一位父母轻啊……”
“你面上风轻云淡,孝顺父母友爱手足,可是背地里,你与南燕太子勾结,撺掇他求娶珑华,想要在送亲路上伺机杀害太子;珑华故去,你又指使人偷运金丝楠木,给你那个德行不堪的娘;你杀害无辜强占民房,私藏甲胄;你甚至不惜与南燕联手,通敌卖国,逼得江永与将士们白白流血牺牲……”
“如今逼到朕的头上了,杀人防火,丧尽天良。元岫,桩桩件件,你自己说,哪一件是可饶的?朕今日若是饶了你,那些因你的恶念而枉死之人,谁给他们一个交代?”
元岫颓然倒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良久良久,他匍匐到皇上脚边。高原脸色微变,持剑立于一旁,正要阻止,皇上摆摆手。
只听元岫哀告道:“父皇……皇上,臣自知罪无可赦。只是所有罪孽,皆是臣一人只过,但求皇上放过臣的妻子,她一直被蒙在鼓里,什么也不知晓。还有臣的一儿一女,他们还年幼……”
说到妻儿,他禁不住泪如雨下。
“你若是当初作孽时,能以己度人,元岫啊,何至于此?”皇上面上浮现疲惫不堪,“他们依旧是朕的亲人。你去吧,孩子。”
元岫重重地磕下去,踉跄着离开了。
殷红的血滴滴答答,伴随着他的脚步一直淋漓到殿门外,皇上注视着地上融入地砖的暗色痕迹,身子忽然猛然晃了几晃。
程铨与珑华连忙抢上扶住,见他两行泪水潸然而下,都跟着一阵心酸。
高原亦有些不忍,欲将皇上从伤感的情绪中拉出,便上前一步说道:“回禀皇上,叛乱已平,大火已灭,太后安好。揽月宫毁得最厉害,慈安宫与望湖楼损失不大。”
皇上点点头,抹去泪水:“程铨去告诉太后皇后,说事已平息,朕安然无恙,教她们放心。”
上了年纪的人,最是经不得大喜大悲的冲击,皇上睡了一觉便觉得鼻塞头重,极为不适。
珑华不离左右,在塌边儿侍奉汤药,直熬了三四日,见皇上气色好转,才终于放下心来。
皇后特地设宴一桌,请了太后皇上与钱贵人同来,听珑华讲溺水之后的际遇。
皇上故作生气的样子:“好哇,原来你们都早知她是珑华,都不告诉朕,叫朕一个人伤心这些日子。”
钱贵人从前见了皇上避猫鼠一般胆怯,如今却是理直气壮得很:“我早说了,珑华还活着,你们没一人信我。”
珑华不禁泪盈于睫,将这些日子的事情都细细讲来,众人皆是不胜唏嘘感叹。
皇后笑道:“说起来也是有趣。当初珑华那样不待见周自珩,张口闭口让朕治他的罪,瞧瞧,硬是落在人家手里了。”
珑华也抿着嘴害羞地笑。
皇上拍着腿感慨:“都是那小子没福,当初苦苦阻拦朕不许建公主府,不然你们一家子搬进去,住着多好!”
这句话勾起珑华的心事来,她提及下葬那一日所见所闻,说道:“我叫人挨家挨户做了详细的损失记录,不知父皇今年能否为受灾百姓减免赋税?”
皇上听闻珑华诉说百姓之苦,又是怜又是欣慰:“朕的珑华当真是长大了。程铨去传朕的旨意,京畿之地今年赋税全免。”
又对珑华说道:“朕已命人修复你的揽月宫,不日便能修缮完毕,你这就去瞧瞧,短什么用的尽管跟你母后开口。”
珑华有些迟疑:“父皇,周自珩他何时能回来……”
“哦,倒忘了,我的女儿现在也是有人家的人了。怎样,我早说女大不中留吧。”
殿内响起众人爽朗的笑声,珑华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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