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过道的执念鬼,还是要比一般的鬼敏锐一些,这四方游走之鬼,都算他的眼睛。
绯常攻上阵眼,那只鬼便忍不住出现,利爪挥向绯常的后背。
只可惜他面对的是无常生死相,对他的行动轨迹了如指掌,人在攻上法阵之时,腰间铜钱颤动,响应着勾魂锁,金链自伞面大面积绕开抛下,瞬时穿过铜钱,禁锢的法阵形成,冲向偷袭的利爪。
不能视物的鬼物感知缓慢,等他发觉可怖的灵息扑面袭来之时,金黄的锁链带着弯钩,刺破他的掌心,并未停留,旋转着锁在他身上,绷直的链条将他困在能够偷袭距离之外。
没有喷薄而出的鲜血,如烟似雾的灵息从他伤口处流走,他张了张嘴,却发觉自己并不能尖叫,面容陡然扭曲,只能疯狂挥舞着未锁的四肢,对他气势示威。
雾阵流转的雾气逐渐朝他汇聚,无声洇入他的肌肤,他的四肢逐渐膨大,链上的铜钱抖动飞快,在同他相较谁会更胜一筹。
绯常的目光并不向后看,火焰自左手燃起,注入伞顶,伞面的朱雀神目亮得耀眼,火焰灼灼,在伞面上烧的很旺,一声清亮辽远的鸟鸣冲上云霄,点将召来,红色身影隐现于火焰之中,带着烈烈火光,冲向浓雾深重的阵眼。
红光大盛,自头顶溃散,冲击百尺,点亮头顶的星辰银河,罩住夜幕。绯常看着稀疏几颗还亮着的星星,眼睛眨了眨,转头望向那几乎要涨破身体的鬼。
赤伞火焰随风起伏,他的眼神冷漠,遵从天道法则的指令,轻挥了挥手。
锁链瞬时断了那直直的联系,带着鬼物朝他靠拢,他左手摸上腕间的金链,火焰次第传过,陡然裹了他满身,他的灵魂在高压的灼热下,不断扭曲收缩。但勾魂锁不会放过他,越收越紧,不给他任何挣扎逃离的机会。
勾魂锁将他送来,绯常虚空掐着他的脖颈,赤焰淌过,一点点烧去他的灵息,浓雾逐渐散去。
赤色的瞳仁对上他虚无的双目,红得像要淌血,他神情冷漠,眉宇无情,像极人间地府审判的阎罗,“此生作恶几何?”
这便是,无常问过。
此话响过青宇,他收紧擎制着他的左手,烧着火焰的朱雀罗伞罩过他的头顶,火舌瞬时拔高,在风中,势头汹涌,吹得东倒西歪。
一缕缕黑气自他头顶冒出,绯常一一数过。
一缕黑气代表一条人命,一共一百三十九条。
“天渊判罪,一千三百九十年。”
他要将恶鬼收入锁灵囊,林池鱼骑着灵雾及时拦了过来:“慢!”
绯常的混沌双目对上来人,瞬间清明,恢复成他自己。
他手上的劲陡然一松,赤焰熄灭,将撑在恶鬼头顶的伞移开收起,他对着来人,乖巧地轻“嗯”一声,仿佛方才可怖让下首人都震愕几息的赤瞳无常,并不是他。
“放他下来,我们还不知道他为谁所杀。”林池鱼淡声道。
绯常便听话将他放在地上。
浓雾散去,周遭清晰可见,而他们所处的棺材铺里,房子早已被湿气阴气腐蚀得不成样子,四处通明,能清楚看到屋内的陈设摆饰,尤其那一口更漏。
她能看到恶鬼的身子陡然一紧,不断颤抖,似乎气愤上头,仍不断地挣扎着。
林池鱼上前查看,他维持着他死前的样貌,长横的黑眉下,眼窝里空无一物,血液已然凝起,剜下的动作十分敷衍,甚至还能看到一些碎裂的眼白,沈灵懿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的脖颈间有一道深重的掐痕,口中无物,舌头被人残忍拔去,喉咙被人狠心划伤,手腕脚腕各有一道深深的血痕,看血液干枯黏连的程度,已能令人知晓他死前所经何事。
那位杀他之人,废除他全身灵脉,一点点地放失他的血,并叫他目不能视,口不能言,等不来一人求助。
七窍失二,五感丧目,他的其他感知会更灵敏,在等待死亡的时间里,他听着更漏声,整整敲了十二刻。
于是他被久久困在此地,大开杀戒,要那些不肯救他之人,都为他陪葬。
林池鱼的目光从他染着自己鲜血的衣袍游移到他尚算干净的衣襟处,目光忽而顿住。
在他逐渐丧失了挣扎的鬼息,晕在勾魂锁中时,林池鱼从他歪头低垂的脖颈处,看到了青绿的印记。
云纹卷曲,扇羽凌厉,天裂青之白,规章里的不羁,山海之中的万中无一。
那是,扶摇印。
年少之时,沈扶摇是一个比她更轻狂之人,如同她的名字一般,大鹏振翅,扶摇直上九万里,她是清远界最狂劲潇洒的风,骄傲自足,从不自谦,而她有此资本。
她从不介意承认自己的败绩,是因为于她从无此刻。
这颗清远界曾灼目的一颗星星,吸引了无数目光,包括她的师兄杜徵青。
因为轻狂,她于灵境获剑,以自己为名,开创扶摇剑法,剑招过处必留扶摇印。
她曾在杜徵青的衣襟上,绣过一朵扶摇印。
后来她们成为朋友,林池鱼见得太多,虽此扶摇印染上恶鬼漆黑的戾气,但林池鱼也不至于对此错认。
她仔仔细细地又看了一眼这位鬼修者,身上所着修真道服。
淡蓝色的道服,确实出自小门小派,林池鱼并看不出他所属何门。
但,道服的颜色代表一方的推崇,譬如御灵门推崇君子之风,门服颜色浅淡似青莲青竹;玄山剑道开山,门舍都建在各自山头,故而推崇自然之道,取了草木之色;兰泽谷以药为引,炼药修术,遵从州道,取幽兰之色,净身养性。
何处崇蓝?
林池鱼将清远界十三州依次回溯。
清沙州子民尽亡,且是沈扶摇故国,她不会跑这般远追杀一个无意义之人。
挨着它的远州是人界,其中多数子民并不修道,要修道也跑到四周拜各州入门,着各州道服,自然不会有。
西州早亡,黑雾缭绕,从未听过有人居住。
南凌州靠山,矿石众多,光开采的灵石金子,够所有子民花上几辈子,道服也是推崇的象征财富的铜金,自也不是。
东州临海,豢养鲛人,善用符咒,造幻境,以瀛海为敬仰,天映海之蓝,自然,是最合宜的。
不过东州并未与清沙州接壤,她缘何要杀东州之人。
林池鱼沉思。
如此清晰显眼的印记,她看到了,其他三人自然也看到了。
沈灵懿这回全然忘了自己方才那恶心劲,伸手扒开他的衣领,对那青绿灵纹狠狠地搓了搓,并没有任何变化。
她下意识抬眼看向林池鱼,她眼中光细细碎碎,清明透亮,是已然知晓。
她的身子有些颤抖。
绯常显然也认识,静言陈述道:“是扶摇印。此人为扶衡座主沈扶摇所杀。”
“怎么可能!”沈灵懿怒言,“沈扶摇已入天渊,几百年从未出现,而此雾阵是近一年所出,怎么可能是她!定是有人故意模仿她的招式,蓄意推脱杀人行径,反正对沈扶摇来说,多这一件不多,少这一件也不少。”
茯苓看着她,这回出奇没同她顶嘴互怼。
“就是真的。”林池鱼又瞥了一眼那青绿灵纹,淡声道,“扶摇剑的摇光一式留下的剑痕,可不是谁都能复刻的。别忘了,沈扶摇离飞升,也只差那临门一脚。你的表姑可不是什么弱角色,任谁都能复刻她的招式。”
沈灵懿唇瓣抖动,想要反驳,可见林池鱼所言句句为实,齿贝轻咬住唇,再不发一言。
林池鱼淡笑,“扶摇印还是清净的青绿纹,其上灵息仍是纯正的青色,杀他那时沈扶摇还没入魔,这只鬼死了可不止一年。”
初入此村,她还觉得缘何一年,这里便荒芜得像空破了几十年,屋舍腐朽,被一丝浅浅的雾息维持着框架不至于倒塌。
方才破阵,灵雾送风,瞬间将多数屋舍连根拔起,带着陈年腐朽气息的木板四处游荡,无风借力,吱呀呀地落到地上,碎作齑粉。
这是仅空置了一年的屋舍?
非也。
一年的时日,并不足以让他完全又熟稔地控制这个小村落,并不足够在他将一百三十九人虐杀一遍之后,将所有人化作他的灵目,替他视察活人,并不能让所有鬼产生一种近乎绝望的麻木,寻得不到解脱的出路。
小春村,锁雾中循环至少百年,只是近些时日才被放出。
而时间,刚好可以从林池鱼神魂聚拢归来那一日算起。
怎么会这么巧呢。
她入内门,送给她的第一个任务,就是让她来解决千年前故人遗留下来的烂摊子。
是想试探她究竟是不是林池鱼?
她轻笑。
是谁呢?
她自归来可是一直在御灵门做一位勤勤恳恳努力修道的小器修啊,从未出去惹谁的眼,那些熟悉的故人,她也不过是如今才同他们有接触相见。
究竟是谁如此有灵目慧眼,自她归来便怀疑她,特意找出一个不现人前的孤村荒野,来试探她究竟是不是林池鱼。
沈扶摇,总不能真是你吧。
你废了杜徵青的灵脉,偷了他的天道气运,将那一身窥算天命的本事转移到自己身上,算到了我可能模糊的方位,怀疑到江非鱼的身上,故意将此间暴露于人前,来试探我的真伪和对你的态度?
只是可惜,没如你的愿,不是我出手对付哦。
林池鱼低敛着目。
茯苓神情不解,“会是谁故意所为?会是扶衡座主因入天渊,封印小春村的灵力衰退,才让它现于世人眼前吗?”
地平线之下的太阳冒出模糊的尖,红光晕染了周遭云层,铺展十里,此刻天光大亮。
女子的声音清朗明亮,夹着一丝清晨的雾气,有些远,“入天渊之人,不是不能出来,但沈扶摇,不会为此为之。高空的青云,怎会舍得低头看世间蜉蝣,不去见只有她能见得到的霞光万里。”
绯常认真地望着她,见她此刻迎朝阳而立,初阳的光迎面打来,她的眼睛透亮,琥珀变作金黄,周身笼上一层圣光,清冷皎洁。
他背着初日,脸埋进阴翳之中,贪恋这份温暖的明亮。
林池鱼的眼睛转向他,金黄圣洁里落了他的身影:“绯常师兄,将他收入锁灵囊罢,我们回门禀命,勾画掉这次的历练。”
绯常乖愣应声。
人惨,鬼惨,沈扶摇惨,被偷天道的师兄惨,没有收藏的作者也惨惨的[爆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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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表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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