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局长被老师臭骂一顿，又给撵回来之后，翻来覆去的跟夫人商量了好几次，这才算是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上。
宋夫人虽然已经贵为局长夫人，在宋局长的老师那里，却是连话都不敢说的。张老先生倒不是嫌弃她的出身寒微，而是看不上她那种算计，觉得她过于小家子气，不是宋局长的贤内助。
老先生认为，这种夫人对宋局长的仕途不仅没什么帮助，反而会成为他的拖累，还曾经劝过，让宋局长在北京再纳一房贵妾，就是那种大户人家里的庶女。
那个年头很流行这种事情，很多出身低微的人，做官到了一定地位之后，早年娶的妻子因为同样出身低微，无法适应那些官太太们之间的交际，很多人就会再娶一个高门大户人家的庶女，作为平妻或者叫从妻，帮助自己参与那些官太太之间的各种交际活动。
这还是好的，还有一些就真的当上了陈世美，连给自己含辛茹苦伺候老人带孩子的妻子都不要了，富易妻贵易友，世事如此，这种事情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其实说起这个事，宋夫人心里也觉得抱屈，她也不想这么天天算计着过日子啊，谁不知道花钱痛快，可是不算计行吗？自从她嫁到老宋家，就没过过什么宽裕日子。
之前就不提了，就算是到了现在，这位宋大局长的薪水，每个月460块大洋，加上五花八门的各种补贴，一个月下来6－7百块，按说真是不少了。
那年头在北京，一个四口之家，一个月有十块钱就能过得不错，隔三差五孩子们还能吃顿肉，大人也能喝点酒，当然要是想天天都吃肉是不可能的，吃饱肚子还是没问题。
问题是进项大，出项也多啊，自从宋守业当上局长，每个月雷打不动，得给山东老家的两位老人汇300大洋。
宋夫人这边的负担也不轻，她的父母去世的早，就剩下兄妹三人相依为命，她还有一个姐姐现在过的还不错，可她那个哥哥现在几乎全靠她接济。
当年为了帮两个妹妹筹措学费，她那个只有十七岁的大哥，拼命在磨坊里干活，就想着多挣点钱，给妹妹交了学费以后，还能买件新衣服新鞋，免得她们俩在学校里被同学嘲笑，结果累得吐了血，落下了肺病的根子。
那个年头的肺病，就跟现在的癌症差不多，根本就没个治，能维持活着就不错了，他又没什么文化，除了体力活也干不了什么，家里六个孩子，现在最大的也才十几岁。
老话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连吃饭带上学，还要抓药治病，日子就比较难过了，宋夫人每个月还要给哥哥家里汇50大洋，才能基本保证哥哥家里吃饱饭，一旦犯了病，多少钱也不够。
既然不肯收人家的好处，宋家每个月的花费，也就实打实的依靠宋局长的这些薪水了，一家人的吃穿费用，两个孩子都是长身体的时候，还要顾及他们在学校里的脸面，衣服鞋子书包文具这些，都得跟别人家的孩子差不多才行。
还有身上不能有补丁吧？夏天了还得带着孩子，去颐和园这些地方玩玩，吃点雪糕喝点汽水，在仿膳再撮一顿，一趟颐和园下来，没有个二三十块大洋是打不住的。
所有的人都知道，宋夫人在家里自己养鸡，下了蛋给孩子吃了补身体，四只鸡每天就下两个蛋，老山东人家绝对是重男轻女，两个鸡蛋都给了儿子，早晚各一个，女儿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哥哥吃，一直到跟卓立仁过了大半辈子了，这位宋大小姐说起这个事还觉得委屈。
到了局长这个级别，官场上面那些必要的应酬，免不掉也推不开，宋局长每个月花在与同僚和上司的应酬上的费用，最少也要一两百大洋，就这还是他想尽各种办法推脱之后的结果。
如果赶上谁家孩子结婚就算完，这个月就别想攒下什么钱，因为他们还有一个固定的开支，就是每个月还要还200大洋的贷款。
去年他们准备要在北京买房子的时候，正好老家来信说要翻新祖屋，还要修祠堂什么的，要求这个在北京做官的二儿子必须解决5000大洋，一下子就把他们手里攒了两年，准备买房子的钱给掏空了。
原本打算买一个大一点的四合院，最后也只能是凑合着，买了这么一个小院子，还在钱庄贷了2000大洋才凑够了钱数，这个钱他得连着还一年，多出来的那些就是利息。
人家钱庄知道是他，倒是想给他免息来的，可是他不想占这个便宜，坚持按照正常借贷利息还款，结果每个月都是紧紧巴巴的，几乎没什么富裕。
卓立仁陪着宋局长和夫人聊了一会就吃晚饭了，那位宋大小姐也出来，跟卓立仁见了面，却不怎么说话，只是坐在那里，默默的端着碗吃饭。
吃完饭就安静的坐在角落里，听父母跟这个陌生人聊天，时不时的还会偷眼打量一下卓立仁，然后又马上低下头，好像从来没有抬过头一样，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只是偶尔会像一个受惊的小兔子一样，从她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里边露出来一丝慌乱。
卓立仁都能猜得出来，她现在的心里应该是在担心或者猜测，这个将来很可能要跟自己一起生活很长时间的男人，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这个男人将会带给她什么样的命运？
卓立仁完全能理解她现在那种矛盾复杂，又混杂着担心害怕的心情，那个年代的女孩，能够完全自主的给自己找另一半的可能性很小，像宋家这样的家庭就更不可能了。
聊天的时候，卓立仁已经知道了她叫宋熙雅，今年才十五岁，去年刚刚在北京贝满女子中学毕业，她自己其实非常想继续读书。
贝满女中于1906年在女子中学课程基础上，增设了大学课程，名为协和女子大学，校址还在灯市口大街路北公理会大院里。
宋熙雅想读的就是这所大学，只是她的父母考虑，要让她尽快跟卓立仁成亲，一直没有答应她，她在心里不知道把卓立仁咒骂过多少次了，只是不敢说出来而已。
卓立仁倒是觉得，应该支持她继续读书的愿望，主要还是因为她的年纪太小了，还不满十六岁，虽然他在北婆罗洲那边刚刚娶了一个十六的，毕竟那是没办法的事，与这位宋大小姐的情况完全不是一回事，怎么着也得等到宋大小姐到了十八岁，才能考虑结婚生孩子的事。
卓立仁瞟了一眼躲在角落里的宋小姐，一本正经的跟宋局长和他夫人说起自己的看法，他真的希望他们同意，让宋小姐继续去读大学，原因有两个，一个是宋小姐的年纪还小，哪怕再读两年书之后结婚也不晚，读大学也不耽误结婚。
还是一个原因，他自己是在美国留学回来的，宋小姐如果能读大学的话，将来跟自己就会有更多的共同语言，对于今后的家庭生活有很大好处，尤其是对于以后孩子的教育好处更多，因为他在美国的老师说过，母亲是孩子最好的老师。
宋局长和夫人就不知道怎么办好了，他们俩一直觉得，女孩子读书没什么用处，让女儿读到中学毕业，已经是他们能够容忍的最大程度了，主要是想着，卓立仁应该会急着把媳妇娶回家，让父母早点抱孙子，才是那个年代的正常程序。
结果没想到，卓立仁来了这么一手，跟自己未来的小媳妇站到一起去了，如果他们还是拦着，不让女儿继续上学，这不就里外不是人了，还不如借坡下驴，答应就是了，反正你都不着急，让宋熙雅继续上学的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卓立仁突然想起来一个问题，扭脸问宋小姐：“既然叫大学，是不是得考试才能进去啊？你确定自己能考上？”
卓立仁的这个问题，让宋家全体给鄙视了，宋大小姐骄傲的一挺小胸脯说，自己从小到大一直都是全学年第一，她的老师已经跟她说过，如果她家里同意她读大学，可以让她免试入学。
宋夫人不无骄傲的说：“大海和海滨都是班级和学年里的第一，只要他们想就没有他们考不上的大学。”
大海是宋小姐的哥哥，就是给卓立仁开门的那个小伙子，他已经以第三名的成绩考入了清华学校。这年头虽然还没有什么学霸的名头，卓立仁觉得自己在学习方面就别跟这兄妹俩比较了。
聊完了正事，开始真正的闲聊，宋夫人问起卓立仁，在北京还有什么亲属，卓立仁说有一个伯父还在北京，不过没什么来往，倒是与伯父家的两个兄弟处的挺好，别的就没什么熟人了。
大海突然指着卓立仁跟他父母说：“他不老实，刚才我去开门都看见了，是总统府的马车送他来的”。
宋局长和夫人包括宋小姐，都挺吃惊的看着大海，好像要确认他说的是不是真的，又看看卓立仁，似乎是在问他怎么回事。
卓立仁不想把自己跟袁克文的关系说得太多，只说自己在上海，机缘巧合的跟大总统的二公子认识了，还蹭他的火车一起回的北京，下午是他派人来，叫自己去他的住处，有点小事让自己替他去办，知道自己要来宋家赴宴，就派马车送自己过来了，如此而已。
他说的挺简单，宋家的人听着可就没那么简单了，你说你一个刚从国外回来的，怎么就跟大总统的二公子掺乎到一块去了？还有事让你办？你咋那么能呢？
再说了，那位二公子的名声可是不咋地，你跟他能学着什么好？不会是吃喝嫖赌抽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吧？
要不说什么事就怕猜疑，只要这么一猜，指不定串到哪去了，卓立仁哪里知道，宋夫人已经开始后悔了，唯恐给自己闺女找一个像二公子那样五毒俱全的男人，都没地方买后悔药去。
看着宋家人都在用那种怀疑的眼光审视自己，卓立仁知道自己有点弄巧成拙了，想把事情弄得简单一点却弄得更加复杂，没办法，只好把袁克文让他办的事情一五一十的都跟宋家人说了。
宋局长看着卓立仁的目光越发的捉摸不定，宋夫人则是一副信你才有鬼的表情，大海脸上妥妥的一副羡慕嫉妒的样子，宋家大小姐则是目光炯炯的注视着卓立仁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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