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管不了?我看就是付泥胆子小,拉不下面子找老师。想当年我们上学的时候,最听老师的话……”
祁秀丽忆起往昔的好时光,心中满是向往:“上学多好啊,只可惜我当年没你这个条件,要不然——”
“我吃好了。”
求救声在回忆的圣光下逐渐湮灭,孟祁月心情悲怆。手一松,汤匙掉落碗内“当啷”一声。
她失魂落魄地走进洗手间,反锁上门,祁秀丽这才察觉出不对劲。
付泥和孟祈月虽然是邻居,但二人的关系长大后并不亲近,怎么今天突然提起她了?
“你老实说,被欺负的究竟是付泥还是你?”
闻言,孟祈月揉搓衣服的动作一滞,内心的委屈再也抑制不住,眼泪断线似地砸进水盆。
不是付泥。是我,一直都是我。
被造谣的是我,被丢粉笔的是我。
被孤立被嘲笑的都是我。
“快说啊。你真是要急死我!你跟我说清楚我才好找老师!”
祁秀丽索性连饭也不吃了,从抽屉里翻出备用钥匙,急吼吼地去开锁。
还没等钥匙靠近锁芯,只听咔哒一声,门被推开了。
孟祈月满脸水珠,一手拉门,一手用毛巾擦脸:“是付泥,不是我。”
她声音很闷,祁秀丽又问了一声,得到的依旧是同样的回答。
“是付泥,不是我。”
祁秀丽盯着她的脸,试图从她脸上找到蛛丝马迹,却什么也找不到。
看来说的就是付泥。
祁秀丽松了口气,义正言辞道:“不是你就行,但如果以后碰上这种事,你可一定得告诉我,我好和老师沟通,明白了吗?”
孟祁月点头,气氛一时又陷入沉默。
祁秀丽几次张口都想说些什么来缓解尴尬,可话到嘴边却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合时宜。
沉默是这个家的常态。
前几年,孟祁月代表学校去市里参加演讲比赛,却在比赛时因伤不得已退出比赛。下台之后更是直接患上口吃的毛病,遍访名医也不见好转。
孟祁月本就内敛,自那之后更是寡言,每天除了‘嗯’就是‘好’。
“颜大夫今天打电话,说让你开学前再去一趟针灸科。”
“嗯。”
“不用怕,我陪你一起。”
“不用,我自己、可以。”
交流声自此中断,祁秀丽端起碗筷,紧接着厨房响起水流声。
孟祁月从书包夹层中取出一个玻璃瓶,同步拧开。
放学前,孟盈把这瓶无色风油精用字条包好塞进她手里。这招还是高中舍友教孟盈的:白裙子去渍最好用无色风油精。
约瀚教育楼下就是一家药店,却没有孟盈要的无色风油精。
为此她特地跑到隔壁街,紧赶慢赶终于在放学前以同桌的身份来到了孟祁月身边。
为了赶上孟祁月放学,孟盈做完入学测试后就马不停蹄地奔向药店,坐下时连气都没喘匀。
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在她微红的脸上勾勒出祥云纹样。
这下真成朝霞了,孟祁月心想。
见孟盈没带教材,孟祁月便将凳子向右搬动,教材也同样被她推向孟盈。
教材下还压着两张柔肤纸,纸上印着的同样是祥云纹样。
孟盈接过纸巾摁上额头,纸面顿时被汗水浸透。“你是燕阳本地人吗?”孟盈明知故问。
“嗯。”孟祁月点头。
“燕阳一初怎么样?”
听到燕阳一初的名字,孟祁月一怔,原本平复的情绪再次掀起波澜:“挺、挺好、的,我就在、那上学。”
话音落下,却迟迟没等到回复。
见孟盈不说话,孟祁月以为对方是被自己的口吃吓到了,顿时羞到无地自容,恨不得将头迈进课文里。
她刚举起课本捂脸就想起这本书是二人合看,又着急忙慌地把书放下。书脊没立住,直愣愣地栽向桌面,却并没发出声响。
孟盈接住书本,将它重新摆正,书面不偏不倚遮住了孟祁月脸上的红晕。“原来你也是一初的,真巧。”
孟盈双臂交叠,俯身侧望孟祁月,阳光透过纤长羽睫,在眼底透出细碎微光:“我家里打算给我转学到燕阳一初,但班级太多,我实在选不过来,有推荐吗?”
有了“燕阳一初”这个共同话题后,二人也活络起来。
孟祁月数着手指向孟盈仔细介绍:“嗯……1班数学成绩、最好,3班老师、温柔——”
为了减轻口吃带来的交流难度,孟祁月特意放慢语速,努力将话说得清晰明白。
可事与愿违,她越想掩盖口吃,磕绊的次数就越多。
中途有好几次她都想跟晏朝遐说“我不清楚,你问别人吧”,可一抬头就又对上那双黑色眼眸。
对方眸色极深,眼神却无比温柔,两股目光交汇,孟祁月宛若置身墨池。
墨池深不见底,水流却极尽温柔。只一眼,再多的焦躁都能一扫而空。
孟盈仿佛没听见二者交流间的磕绊,神情坦荡又自然。她拿起笔在纸上勾勾画画,不时还会问孟祁月问题,丝毫没有不耐烦。
孟祁月被孟盈盯得脸红心跳,语气却越来越平稳,磕绊次数也明显减少。
“5班活泼、7班……”说到自己班,孟祁月却顿住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和晏朝遐介绍7班。
若论成绩,7班一直都是年级组里口碑最好的班级,各项评比也都居于前列,是家长向往的梦中情班。
可孟祁月站在学生角度,看到的则是口碑背后的另一片腐壤。
派系林立,小团体比比皆是。稍有不慎,就会成为孤立对象,被边缘格式化。
在成绩优异的光环加持下,小团体又摇身一变成为‘学习小组’。
“7班……我不了解。”
孟祁月犹豫良久,还是说了假话。
她害怕晏朝遐觉得自己是个刻意抹黑班集体的小人,也害怕晏朝遐因为自己错下判断。
“你还是、亲眼看看,再决定。”
“好。”
孟盈盖好笔盖,将刚写好的字条包在药盒外。又随手撕下一张便签折成蝴蝶,一同推了过去:
“谢谢你的推荐,这是谢礼。”
“不不。”孟祁月连忙拒绝,可孟盈却算好时间。
蝴蝶与下课铃声同时降落,得到放学信号的学生一窝蜂似地冲出教室,走廊顿时闹哄哄一片。
喧闹声下,裹挟在人群中的孟盈猛然回头冲着孟祁月笑着挥手,示意她打开纸条。
孟盈字迹遒美有力,一笔一划皆如银钩铁画:
把这个滴在红粉处,之后再用清水反复搓洗。相信我,一切都会恢复如初。
孟祁月捏着纸条,忽觉眼睛一酸。
风油精、字条、谢礼。一瞬间,所有片段都在脑海中串联起来。
晏朝遐刚落座时,自己还在奇怪。
此时距离二人初见相差不过四十分钟,对方怎么就满头大汗,连气都喘不匀。
可药盒一出来,她就都明白了。
这个牌子的无色风油精只有隔壁街才有卖,晏朝遐应是怕耽搁太久,白裙上的痕迹洗不掉,所以才会急匆匆去买药。
又担心自己不接受,便又借‘谢礼’的名义让自己收下。
孟祁月走到窗边,冲太阳摊开手掌,没有窗帘遮挡的毒辣阳光顿时刺痛掌心。
目光下移,公交站牌那里站着一个挺拔身影。
随着公交驶来,那个身影与时光一同奔向远方。
她真好。
孟祈月摩挲着药盒,心下触动。
短短半天,晏朝遐就出手帮助自己两次。
一次是在洗手间内屈膝帮自己整理脏污的裙摆;一次是在高温围堵下跑过整条街道为自己买药。
而且,她竟然还愿意和自己做同桌。
孟祁月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内心深处的感情。
高兴、怅惘、惶恐……
说不高兴是假的。
被孤立这么久,别说在学校,就算在辅导班也没人愿意跟她做同桌。
孤单久了,自然会对热闹免疫。
可人非草木,看着同龄人成群结队、肆意畅谈,她心底也会生出羡慕。
她也想要朋友,也可以不是朋友。
只要她身边偶尔有人愿意听她说话就好。
想到这孟祁月心中落寞:哪有人愿意听一个结巴说话?
晏朝遐会是那个人吗?
想到这,孟祁月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卑劣。
晏朝遐刚刚还帮过她,自己现在却厚颜无耻地盘算人家,想和人家交朋友。
自己拿什么跟人交朋友?
她不聪明,不漂亮,学习也不好,就连说话也不利索。
虽然晏朝遐并没有表露出对自己口吃的任何鄙夷,但日积月累,谁愿意常年听一个结巴说话?
算了……
她这样好的人应该拥有更耀眼的朋友。
孟祁月将抽纸塞回纸包,隔着塑料依依不舍地抚摸上面的祥云。
楼下的公交车已交替一轮,站台上稀稀拉拉地站着几个人。
孟祁月抓紧书包向站点走去,与刚才的挺拔身影站在同一地方。
公交车缓缓驶来,绿色车身在烈日炙烤下格外显眼。
孟祁月靠着窗把玩着手里的纸蝴蝶,纠结再三还是选择收进包中。
忽而一阵风过,蝴蝶被吹落脚边。
孟祁月顾不得车身颠簸,连忙去捡,蝴蝶又被右边窗口吹进的热风掀翻,露出蝶翼下的字迹:你声音真好听。我能和你做朋友吗?
“啪”地一声,心里那根名为“惶恐”的警戒线应声而断,无数只蝴蝶冲出禁圈,万蝶振翅,肆意翱翔。
[我好像有朋友了。]
[她叫晏朝遐。]
——摘自《阿姆斯特朗登月笔记》by孟祁月
有关风油精洗红粉笔的描写不保真!!!纯纯就是看网友评论!!!毕竟本人自己被红粉笔染红的校服裤子到现在都洗不掉,日常一问:怎么会有这么难洗的污渍?
所谓的《阿姆斯特朗登月笔记》其实就是孟祁月的日记名字,这是后期的一个小彩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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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阿姆斯特朗登月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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