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付泥并不相信孟盈口中“不解文意”的说辞,她还是耐心地给孟盈解释。
说到原文出处《世说新语·品藻》时,她整个人都按捺不住地激动起来:
“桓公年轻时和殷浩齐名,所以常有一种竞争心。有一天他问殷浩:你我二人相比谁更强些?殷浩答:‘我与我周旋久能做我’。”
提到文学经史,付泥身上的疲惫感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则是通身的放松感。
少年的梦想比钻石还纯粹。
孟盈深处氛围中,也不自觉被感染。她偏过头,看着眼前与往日里死气沉沉丝毫不搭边的付泥,突然想到了孟祁月。
都说文艺不分家,如果她还在,她跟付泥指定有话聊。
付泥:“书上的译文是:我和自己长期打交道,我宁愿做我。但我认为这句话还有一种含义——”
“哦?”孟盈很给力地回应话题。得到回应后的付泥长舒一口气,说起话来眼睛里亮晶晶的:
“我爱我自身的残缺,胜过这世间一切虚幻。”
这句话也完美符合孟盈的现状,人人都说孟祁月懦弱自卑不值当孟盈为她做这么多。
但孟盈不在乎,孟祁月是世界上另一个残缺的她,她爱她身上的残缺,胜过这世间一切参照。
前路的石子被付泥一脚踢开,并不圆润地离开了二人视线。
付泥说得兴起,连手上的冰袖下滑都没发现,也丝毫没注意到一旁动容的孟盈。
“你说得可真好。”孟盈抬头望天:“我现有的残缺的一切,胜过所有假如。”
这话说的自然又坚定。付泥闻言正视孟盈,倏而笑出了声:“你们真的很不一样。”
这个“你们”指的自然是孟盈和孟祁月。
孟盈好奇:“哪不一样?”
付泥掰着手指细数:“有很多地方都不一样,你很自信、也很坚定自我,但孟祁月——”
付泥观察着孟盈的神色,发现对方神情十分落寞,于是她赶紧调整后半段叙述:
“小孟同学她觉醒的比较晚,遇见你之前她一直都在默默忍受,不敢诉苦也不敢反抗。”
孟盈:“反抗?”
你的反抗是?
付泥不好意思的笑笑:“进合唱团,抢她的中心位,然后被泼了一身水,紧接着就碰见了一位好心人替我披校服。”
这就是她们的初见。
“但反抗需要底气,这不是祁月的错。”付泥接上一句补上。
“怪我来得太晚,她受苦了。”孟盈轻拍付泥后背:“到家了。”
付泥抬头,两人不觉间已经到了付家门口,再往后走就是孟家小院。
孟盈脚步落得如此精准,付泥有些诧异,孟盈只说是孟祁月随口提过。
透过门缝,院内布置可见一斑。相较于孟家小院的规整有序,付泥的居住环境是肉眼可见的糟糕。
杂草丛生、酒瓶一地、蚊蝇在垃圾上大肆狂欢,院内还不时传出女人们刻薄的对骂。
“你个醉死鬼投胎,怎么不叫酒呛死?还回来做什么?”
“这一天天的伺候完大的再伺候小的,一个两个都是赔钱货!”
再要强的心也被岁月磨得棱角全无,付泥全当没听见,但摸钥匙的手却一直不肯抽出夹层。
拜林繁芝所赐,她同孟祁月一样,在学校里基本也没什么朋友……哦,现在孟祁月有孟盈了,没朋友的就她一个。
朋友到家门口该怎么做来着?
按照小说情节,她应该礼貌地请对方进屋坐坐,然后倒上一杯茶。
然后呢?该说什么,“欢迎光临”还是“欢迎下次再来做客”?
付泥没有交朋友的经验,也没有泡茶的场地。
自从重男轻女的奶奶接替外出务工的爸妈住进来后,这个院子就再也不是她的家了。
孟盈感同身受她的窘迫,一个伸手就将付泥拉出了咒骂的漩涡。
付泥还没缓过神,就听孟盈抓住时机问出了今天的关键问题:“为什么选我?”
付泥以为自己听错了,连问两句‘什么’,直到孟盈冲远方的学校扬起下巴,她才明白孟盈这是在套她的话。
她在检验自己的复仇决心。
她在考验自己的盟友。
付泥并不反感这种试探,因为这意味着利刃出鞘,林繁芝连同林家这棵害人不浅的枯木即将入土。
“因为我在你身上——”
付泥踱步贴近孟盈,表情平淡无波:“嗅到了同类的味道。”
“而且——”付泥想起了她之前从别人那里听来的传闻:说是7班来的转学生对孟祁月格外青睐。
付泥眨眨眼:“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不是吗?”
“敌人?”孟盈饶有意味地重复这两个字:“因为合唱团?还是洗手间的那桶脏水?”
付泥与林繁芝的过往孟盈只了解个大概,她需要更确切的信息,既然决定好要复仇,一切都得万无一失。
付泥没着急举证,她只让孟盈等她一下,随后飞快地进屋,根本没理会奶奶和姑姑的叫骂。
随后,她捧着一小沓A4纸走了出来,将其放到长椅旁:“原因一。”
接着付泥露出了自己的手臂,上面有一条约5厘米的细长疤痕,表情讽刺地转头看向门缝中探出的老妇人。
见孙女漏出手臂,老妇人把门砰地一声关紧,嘴里还骂着:“你个记打不记吃的白眼狼!这点破事多少年了没完没了的!”
等话音落地,付泥走向孟盈,从牙缝中挤出:“原因二。”
“去年区里举办了一场诗歌比赛,我的作品获了奖,可上面却没我的名字。”
孟盈拎起诗稿,题目是《春残》,紧接下一张就是出版报纸,作者署名却是“燕阳一初-林繁芝”。
怪不得!怪不得上辈子林繁芝抄袭时那么得心应手,原来是惯犯。
不对!
孟盈简单对比了两版文稿,这根本就不是抄袭!
是剽窃!是照搬!是拐卖!
提起作品,付泥声音哽咽,凄婉地看着手上的伤疤:
“我跟林繁芝是小学同学,二年级的时候学校举办古诗词背诵比赛,我拿到了初赛名额。”
孟盈看着付泥手上狰狞的伤疤,一下就猜到了付泥常年戴冰袖的原因,果不其然,就见付泥涕泪纵横:
“我拿到了初赛名额,但林繁芝没有,于是她就在比赛前用削尖的铅笔划伤了我。我爸妈不在身边,我奶奶又急着给堂哥修房子,便直接拿钱了事。”
付泥描述的铅笔此刻在孟盈眼里同那柄沾血圆规并无二样,她上前揽过付泥,将冰袖拉上。
耳边的哭声断断续续:“文字没抛弃我,我却辜负了它们。”
“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好,我是个废物……”
孟盈将怀中的付泥用外套盖好,想安慰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在来之前,孟盈想过付泥能给她的各种回答,却没成想压死少女的最后一根稻草竟然也是剽窃。
原来无论深处哪个时空,林繁芝的主业都是‘人贩子’!
孟盈:“有尝试过找回来吗?”
与抄袭不同,一字未改的诗歌还是拿回来的可能。
付泥:“我对那个比赛关注度不高,所以一开始并不知道诗稿被抄袭的事。”
付泥整顿好仪容,从孟盈怀中起身:“直到有一天我看见左璇在我的座位前鬼鬼祟祟,手上还不停翻着我日常归纳文稿的草稿袋。”
“我上前阻止,怪我动作太快,不仅没抓到现行,反而让她倒打一耙,说我疑心重,难怪没朋友。”
付泥察觉到不对劲,正巧此时区里从来了优秀诗歌作品集,左璇的怪异举动终于有了解释。
“灵感这个东西稍纵即逝,初稿一般都记在草纸上。加上我家又没有电脑,所以大部分文稿都是手写抄录。原稿大多只有一份,所以没办法证明。”
一样的境遇、感同身受的痛苦。
孟盈不再考察,直截了当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你想林繁芝摔到什么地步?”
付泥没吭声,但她的眼神已经告诉了孟盈答案:
——最好万劫不复。
孟盈甩掉包头凉鞋上的灰土,承诺到:“我们都会得偿所愿。”
转身前,付泥也问了孟盈一个压心底的问题:“为什么是孟祁月?”
被霸凌的人那么多,为什么偏偏选中一个不懂反抗、平平无奇的孟祁月?
“没有为什么。”孟盈向后摆手:
“她是我的必选项。”
——
从学校到付泥家是上坡路,走得人气喘吁吁。
祁秀丽刚走到校门接,就抢先一步见到了上气不接下气的孟盈,边惊呼边拥抱:“小遐!你终于醒了!”
大喜过望之余还不忘给对方披上自己的衣服:“小遐你身体刚好,可不能着凉,来,穿上!”
孟盈刚醒,又陪着付泥走了一整段上坡路,腿脚早就发软,祁秀丽这么一抱,她顺理成章地靠在妈妈怀里。
依靠的人太多,靠山也快撑不住了。
如果不是孟盈,孟祁月还不知会落到何种下场,不说失眠萎靡、就连自残自杀也不是没可能的事,好在一切干预及时……
加之晏朝遐父母双亡,每每思及此事,她对孟盈都有着一百二十分的怜爱。
七点一到,《Going home》的音波自教学楼向外依次荡开。
孟祁月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出教室,将一干人等远远甩开,于皓川也只敢低声骂一句饿死鬼。
“要不怎么说你语文倒第一呢?你看她那神色、那速度、那整日茶饭不思的望夫石模样!她哪是饿了?分明就是——”
沐天娇望向窗外一往无前的身影,突然‘咦’了一声!然后没眼看地偏过头。
就孟祁月刚才那个原地发射弹跳的熊抱,孟盈迟早得被她砸迷糊。
最近一直在失败,状态很差,希望接下来能好起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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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她是我的必选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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