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对招子实在不招她待见,沈苌楚倒了胃口:“你躲在那里做什么?”
“出来,”沈苌楚面对不合眼缘的人甚是倨傲,加之这人躲在漏窗后窥行为叫人不适,她冷声道,“躲在后面可教不了东西。”
乔羽颔首离开漏窗,其间段蓄田尝试规劝,好歹也算先生,要客气些,沈苌楚反:“躲在后面,可不像一个先生做派。”
乔羽听到皱眉,却不反驳。
他的确不是剑先生。
昨晚同沈少桦商议,乔羽少见服软,出了个提议。
沈苌楚尚年幼,且有乔羽暂时居留沈府教她剑术压暂压灵根,并捏信诀送回乾华山,交于至岑定夺。
乔羽心中也有打算,沈苌楚莫名厌弃自己,贸然提出带她回山定会被拒绝,不如先乔装居留,亲近些再提。
修为傍身寿数超脱,他倒是不介意等。
沈苌楚堵在洞门前仰头问他:“你叫什么?”
乔羽思索片刻:“佘水生。”
正在房间内看话本的佘水生打了一个喷嚏,喷上佘水止前的酥皮糕点。
沈苌楚寻泠淙声音的来源,目光锁在他佩剑上,朴木佩剑挂条剑穗,悬置一枚方润的白玉八方玲珑球,方才玉器清脆之声就是它发出来的。
一个普通剑师配如此精致剑穗实在少见,沈苌楚愈发谨慎:“佘先生的剑穗倒是灵巧。”
乔羽也看向剑穗,这枚剑穗是他初上山为掌握风灵根练习所雕,他以为沈苌楚喜爱,便摘下来递给她。
“若沈小姐喜欢,作见面礼送给你。”
“不要。”
沈苌楚答的干脆,扭头就走。
她是喜爱美巧,但断没有当乞丐的习惯:“你给的,我不要。”
怠于察言观色,可她撇一眼剑师,能看出这一张淡出水的脸挂满疑惑。
沈苌楚更懒得解释。
此人她不喜欢,他的物件她也不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要什么理由。
乔羽捏着小球,谅他再如何迟钝,也能看出沈苌楚是不喜欢他的。
这种情绪甚至一路蔓延至教习体术上。
教习剑术,先要打好下盘基础,乾华山初上山弟子第一堂课便是扎一天的马步。第一天晃了第二天继续,第二天又第三天,直到马步稳妥了,才能离这一堂,跟着教习学引气。
乔羽便如此教,又谅沈苌楚年岁小,体格子弱,要求低了不少。
不用一日,半日便可。
两人扎在院中,屏吸咬牙,脸颊通红,先前调整过的动作早就不成形,沈苌楚还好,段蓄田快要蹲坐在地上了。
乔羽掐算,这才不过四分之一个时辰。
沈苌楚心中也念,马步扎得度日如年,恍惚回到乾华山,在外门上大课,一群弟子乌泱泱扎在校场,摇摇晃晃倒塌一片。
她最恨,大课教习故意用竹竿敲人膝盖,叫人更扎不住。
乔羽见段蓄田彻底蹲下去了,抬剑轻磕他膝盖提醒。
“站起来。”
不磕还好,一磕,彻底点着扎在一旁的沈苌楚。
沈苌楚嗖地起来,揪着段蓄田的衣袖:“走,不练了。”
段蓄田动不了,眼神求救式。
揪不动他,沈产出低头看压在段蓄田膝盖上的剑鞘,伸手抓住,仰头对乔羽,语气不善:“放开。”
乔羽皱眉:“沈小姐既然决心要练,那就要认认真真的练,半途而废又算什么。”
剑鞘压在段蓄田膝盖上方一寸,巧劲施力压得他站不起来又坐不下去,悬在半空,更加费力。
段蓄田快要支撑不住,是觉得腿都要断掉了,赶忙呼救:“小姐救我,佘先生不让我站起来!”
“不练的是我,你为难他干甚!”手中剑鞘佁然不动,沈苌楚道,“他前两日风寒将愈,练习是要循序渐进,腿练断了,你治还是郎中治。”
沈苌楚叫:“是你受罪还是他受罪!”
乔羽惊醒,此时不在乾华山,凡间灵气稀薄,没有灵草供给,常人体格受不住一天,半天都悬,他现在是剑师,不是仙君。
如今他要教剑术,不是仙术。
收了力道,段蓄田摆脱束缚,一屁股坐在地上,疼的呲牙咧嘴。
沈苌楚赶忙扶起段蓄田,瞪他一眼,便要走人。
乔羽心中不是滋味,抬手拦住沈苌楚,迎上她极为不爽的目光,他将酸涩压下,冷声问她:
“今日不练,那明日沈小姐还练吗?”
沈苌楚是快要气炸了,人道学武的都缺根弦,现下看还真是,气得她不想理人,关键这剑师执意挡在她身前不让。
琥珀色招子盯着她,沈苌楚咂摸出一点委屈之意。
委屈个锤子。
沈苌楚揪下挂在他腰间的八方玲珑球握在手中:“练,明日继续!”
“这物件为证,明日我一人来,不带他了。”
剑还是得学,傍身家伙事儿不能少,等将来有了更合适的,叫爷爷立刻赶走这佘水生。
乔羽解眉,冷招子又盯着段蓄田看。
看得段蓄田汗流浃背,不住软声讨饶,向着沈苌楚哀求:“小小姐……”
沈苌楚带着他往前走:“先将你送回去。”
他腿脚不便,轻跳两步却没把握好平衡,一下歪在沈苌楚身上。
有些太近了,乔羽想。
虽说二人尚未到男女大防的年纪,修仙门派也不讲究这些,可蓄田到底是半大小子,身量重,压坏沈苌楚该如何?
乔羽仄声,一把拽起段蓄田衣领,提留着他离开沈苌楚。
段蓄田惊呼,他着实怕这莫名其妙的剑先生,求救地揪着沈苌楚手指,被乔羽果决敲掉:“不劳烦沈小姐,我送你回去。”
说罢,提着段蓄田离开了。
沈苌楚提着裙子跟上,难忍白眼,今日真是稀奇,见到活的烂木头桩子了。
*
珑依正伺候沈重昉更衣,沈苌楚就跑了进来,气的扑在桌子上连喝两盅茶水,才将气顺下去。
见亲闺女不知为何气成了河豚,沈重昉套上揉蓝马甲子便走到她身边。
她一把将沈苌楚捞进怀中,亲昵地蹭脸:“小羊桃不是练剑嘛,这么早就回来了。”
“我的小羊桃今天真漂亮”,沈重昉掰着沈苌楚肩膀看,哄道:“就是鼓鼓的受气包似的,快和娘亲说说?”
沈苌楚扣沈重昉茜红金屡褶群,嘟囔:“没什么,就是剑先生没把握好度,将蓄田操练病了。”
刚从段夫人那里回来,段蓄田又开始发热,这会儿带着人出府看郎中去了。
沈苌楚本想着此事又因她而起,出钱给他请郎中,段夫人拒绝的很干脆。
段夫人一面收拾东西,一面柔声道:“无碍,正巧我也想见见大郎,一并出府就好。”
提到段蓄田他爹段大郎,原本是山荫采药人,也是良民,一家三口住在山上,段大郎采药卖钱,段夫人手巧,用品相不好的药材做药包药饼贴补家用,日子还算过得去。
岂料有一日护山贴泄露,段家小女被卷进来的魔气拐走,段大郎安置好段夫人母子二人便去寻,就再也没回来过。
段夫人立了衣冠冢,后带着儿子进沈府寻了差事,一人将段蓄田拉扯大。
沈苌楚听过段俞氏的名讳,不爱叫她段夫人,爱叫她本名。
俞琳,取自琳琅珠宝。
沈苌楚觉得好听,不叫可惜,可俞琳却摇头:“我想等他和小女回来。”
上一世沈苌楚尚未开蒙便修仙,又在男女感情上痴缠爱恨闹不痛快,对这寻常夫妻知之甚少,人死了便是没了,为何还要等?
珑依告她:“段夫人心有希冀,又需要寄托,所以要立衣冠冢等。”
立了衣冠冢,却还要等人回来。
沈苌楚更不懂,又想到上一世她跃下顶峰,脚下又有魔渊,也是死无全尸的下场。
有没有人替她立衣冠冢,再等她呢?
沈苌楚隐隐有些说不上来的艳羡,羡慕有人甘愿做未亡人,等未归人。
沈重昉间她走神,轻拽她脸颊:“又想什么呢,娘亲问你话呢。”
“啊,”沈苌楚没听清,“娘亲刚刚问什么?”
“我问你,今日学的如何,剑师如何。”沈重昉试探道,“是太好看了,把小羊桃的魂都看丢了吧。”
沈苌楚想起今日姓佘的剑师,皱眉:“烂木头桩子一个有什么好看的。”
为沈重昉讲了发生的事情,沈重昉哂笑,似松了一口气,抱着她摇晃。
“既然不喜欢那个剑师,不如先不练了,陪娘亲去平云山的庄子逛一圈,”沈重昉又补,“庄子有温泉,又仅需半天路程,下午就走,玩两天回来,不会耽误许多。”
珑依正收拾包袱,显然是沈重昉临时决议,要不按照珑依的性子,要提前三天就做准备。
即便如此,不过午时,沈苌楚便坐上前往庄子的马车。
沈苌楚抱着话本看,时不时偷瞄一眼对面的娘亲,刚刚是她做河豚,现在做河豚的是娘亲,沈重昉正生闷气,一把接一把的嗑瓜子。
沈苌楚掀起窗帘看向窗外,除了珑依和一小队家丁外,还有三人跟在马车后面。
是姓佘的那个剑师,和两个长得一样,穿得也一样的双胞胎兄弟。
佘水止见沈苌楚正掀开帘子看他们,一双漆黑大眼直勾勾的看,明明随意窥人的是她,却将他看得不自在了。
连忙上下打量自己着装,这衣服也是借的,也不知合不合身,佘水止戳一下哥哥:“唉,我衣服是不是脏了,沈苌楚怎么一直盯着我看啊。”
“新衣服怎么可能脏,”佘水生戳回去,“除非你刚才在地上打滚。”
“我一路跟着你,怎么可能打滚!”
佘水止作势要拍他肩膀,却被佘水生按住了。
佘水生凑近,眼神向后撇:“看咱们的人可不止沈苌楚。”
不待佘水止回头,乔羽两指持一片树叶,裹挟着真气向后投去。
他坚持要同沈苌楚一并前往平云山,沈老爷拦不住,只能放任三人跟着,也算守母女二人太平。
修仙之人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知晓有人跟踪也不是难事。
就是这跟踪之人……
乔羽弹出灵识,观测后方。
一蓬发小乞儿捧着碎裂的糖画楞在原地,良久,他将糖画扔掉,又亦步亦趋的追着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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