肇斯行在短暂纠结后,手掌毫不犹豫合拢,将沈苌楚的手,紧紧地抱在手中。
沈苌楚:?
试图抽出手,可他的手握得用力。她右手被他左手扣住,姿势别扭,偏生沈苌楚还是个右利手,施不上力,她用力扭动手腕:“放开。”
肇斯行摇头。
他垂眼盯她头顶翘起的头发,视线下移,又看沈苌楚逐渐涨红的脸,忽然抬手,终究还是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
肇斯行伸手,戳了一下沈苌楚头顶。
那撮头发晃得更厉害。
沈苌楚骤然抬头,眼睛眨了又眨,满脸震惊地盯着他看,仅片刻,沈苌楚感觉两眼酸涩,赶忙低头,抬手揉了揉眼睛。
她好久没哭过了。
上一世,在她无所知觉时,师兄也喜欢触她头顶。
那时她讨厌,现在,却是她的求而不得。
他仅需一个极小动作,轻而易举地掀起那些被时间尘封的细节。沈苌楚止不住心口酸涩,溢出更多眼泪。
她从未在师兄面前哭过,窘迫驱使她,更想收回手,可肇斯行却攥得更紧。
“放开。”
肇斯行摇头,不光不放,更变本加厉,用力将人扯了过来,曲起膝盖半蹲,从下向上,微微偏头看沈苌楚,梭状眼瞳轻颤:“师姐又在想他?”
沈苌楚只低头捂着双眼,不承认亦不否认。
灵蛇聪颖,一猜便知沈苌楚心中想得是什么。
可极为少见的,自擂台斗法那日后,肇斯行不再缠着她,揪着咬痕问个不停。到现在,他分明猜到了,也猜对了,却只是静静地看。
这种再来一次,如出一辙,容纳她所有无理取闹的包容,更叫她难过。
沈苌楚放下手,双眼通红,眼眸轻垂,以祈求口吻轻声道:“肇斯行,你先放手,好不好。”
肇斯行手轻颤,似乎听进去了她的祈求,却在手掌将要全松开时,反手用力攥得更紧:“不要,如果我现在放开师姐,师姐就要走了。”
“我不走,”沈苌楚摇头,“你在这里,我哪儿也不去。”
肇斯行不可思议地瞪大双眼,他呼吸一滞,惊喜道:“师姐没有骗我?”
“骗你干嘛,”沈苌楚被他气笑,趁他呆滞时,将手抽了回来,转身就走,“从来都是你骗我,哪有我骗你的份。”
肇斯行误以为沈苌楚仍旧在记徐府时,利用她的仇,赶忙追她:“对不起师姐,当时我真不知道来的仙君是你。”
“不是我,你就继续骗,是吧。”
沈苌楚停顿脚步,瞥他一眼,即便那双眼变成蛇瞳,也依旧烨烨生辉,如琉璃珠般。
就是这双眼,骗她,说他会活。
气不过,沈苌楚抬手,压上他头顶,胡乱摸一通,搞得肇斯行头发蓬乱:“以后敢骗我,我就……”
灵蛇如一只乱毛大狗,耷拉眼角乖巧凝她:“就怎么?”
“还没想好,”沈苌楚又重新迈步,将人甩在身后,“等我想好,再告诉你。”
*
沈苌楚带着人,又进了那日拆缚妖索的房间,房间内悬着一面清明镜,便是那日抛给二人的那一面。
除过大课,在这武境中,沈苌楚还会私下为肇斯行和觞小宁上小课。既然其他教习不好好教,那她便亲自教,一步步来,总归会有成效。
今日觞小宁不在,刚巧可以试一试,用神识打通关窍的方法。
在进清明镜前,沈苌楚转身,雪霰剑柄抵住人胸口问道:“你知道我带你来武境是做什么吗。”
肇斯行看她半响,果断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你就敢跟来?”
肇斯行:“师姐又不会害我。”
沈苌楚握着雪霰的手松了又紧,实在不知说什么,率先跨入镜中,青松衬裙扫过他鞋面,镜中忽伸出一只似白玉的手,揪着他的领口,将人拽入武境内。
刚一入武境,境内洞天忽地翻天覆地,白日之景转暗,日落月升,光影如梭,竹笋破土而出,转眼化作茂盛竹林。
光阴变化中,沈苌楚在前面走,肇斯行顿片刻,才追上她的脚步。
二人一前一后,穿过曲折小道,肇斯行只顾着看沈苌楚的背影,在落脚的那一刻,听到极其细微“嘎吱”一声。
被这声吸引,他低头看,黑色靴子踩在青石板与白茫交接处。
似乎,是雪?
他在徐府长大,金陵气候温和,他从未见过雪。这种奇异的气候,他仅在书本上了解过。肇斯行小心翼翼地,又向前迈了两步。
回头看,净白雪面上,落下两只黑脚印。
他忽然不想走了。
沈苌楚侧耳倾听,身后的脚步声消失,她也停下脚步,回头看肇斯行:“为什么不走了?”
肇斯行立在原地,眼中流露无措:“我……我不敢走。”
这不是武境,是师姐的灵府内境。
师姐正将极其私密的灵府展示给他看。
他自喻,从不是什么良善之人,他心是黑的,连脚印是黑的,肇斯行不愿在她洁白境中,落下肮脏的痕迹。
想将师姐从云端拉下,锁在身边,随他生,随他死……这些恶劣的想法,在见到皑皑白雪的那一刻,如早已产生裂隙的琉璃心,霎时间化作齑粉。
由内而外,不攻自破。
他的心停跳一拍。
沈苌楚撇眉,没有理会他,向前迈了两步。
见身后人还是没有跟上的意思,她有些恼怒,蹭蹭几步回到肇斯行身边,一把擒住他的手。
她什么话也不说,扯着人往前走。
虎口相握,沈苌楚圆润甲壳按在他手背上。师姐手心略湿润,似乎也在紧张。
他再回头,不再是他一个人的脚印,两人并排,由师姐引着他向前走。
肇斯行天真地想,师姐似乎不在乎。
不在乎他会弄脏她。
如此,一颗心又重新跃动,更快,更欢悦。
沈苌楚拉着人,钻出竹林,旋即,视野开阔。白雪蔓延至木桥上,他们踩着雪,走上木桥。
他们并排而立,肇斯行见沈苌楚望向远处,他也随着她的视线,望向水渠弯处,静止水面上簇拥明亮的重莲河灯。
肇斯行这才发现,在她的境中,时间是静止的。
沈苌楚看向远处的河灯,笑道:“这是我的灵府内境,好看吗?”
见他愣怔地点头,沈苌楚沉声,顿了顿,做足心理准备,才道:“你生辰几何?”
“什么?”肇斯行没反应过来,指着自己问,“师姐问我生辰?”
“嗯。”
肇斯行垂眼:“我不知道。”
自破壳后,他混沌过一阵,对诞生之日根本没有概念。待鲁容月将他掳走后,更没人过问他生辰。
师姐是第一个。
沈苌楚有些难过。
她过去没有问过,今朝却失去了过问的机会。沈苌楚低头,踌躇半晌:“那不聊……”
“那就定在今日,以后我的生辰。”灵蛇冰凉的手握了握,亦有些紧张,“今日,就是我的生辰。”
肇斯行认真望着沈苌楚道:“师姐,你要对我说生辰快乐。”
沈苌楚眼睫一颤,脸颊有些烫,本想避开他的凝视,仅过片刻,她顶着彤红的脸,仰头对上他,郑重道:“肇斯行,生辰快乐。”
沈苌楚抬起二人交握的手,举在二人之间:“过生辰,就要有生日礼物。”
一丝灵力钻入肇斯行掌心,顺着他灵府经脉,向内延伸。
先向上探,沈苌楚道:“先试着,能否将这缕灵气,引向你的灵府。”
沈苌楚灵气是暖融融的,入体时,甚至有些滚烫,顺着他灵府延伸出的经脉,在体内乱窜。
仅用了一丝灵气,她催着肇斯行体温不断升高,变成一只暖炉。
沈苌楚暂未觉察不对,问他:“感觉如何?”
灵蛇耳根通红,强行挺着脊背,不叫自己的腰弯下去:“还好,可我无法操控这缕灵气。”
沈苌楚撇眉,按常理来说,她只是无法靠舌底灵根纳入灵气。可主动入体的灵气,会沿着剩余脉络游至丹田,不该像现在这样,无法操控。
思忖片刻,她果断道:“闭眼。”
“大课应当交过你引气入体,第一步,便是感受舌根灵根与丹田灵府之间的牵引。”沈苌楚道,“那是你全身经脉的首与尾。”
她指尖凝结一点赤红色灵气,伸手抵住他下唇,从舌根灵根处打入:“试试集中注意力,贯通这两处。”
肇斯行双眼紧闭,眉头痛苦拧起。
他这只暖炉,愈发滚烫。
沈苌楚见状,探出灵识。
灵识视线灰白,可肇斯行体内那两缕赤红色灵力,她却看得清楚。第一缕在他胸腹部来回乱窜;而第二缕由口而入的灵气,卡在胸口处,不上不下。
她眼前一亮,发现了被淤堵的关窍,灵识毫不犹豫的,从他灵根入体。
他的脉络一片漆黑,再向前,沈苌楚灵识被一处无形的障碍所阻挡,沈苌楚试着冲撞,却听到肇斯行一声闷哼。
“师姐……”
沈苌楚咬牙,又试了一次,换来他更大声的呼喊:“师姐!”
灵识停顿,她试探问:“很疼吗?”
意识似天外飞仙,他辩不出声音究竟从何而来,脸颊两侧酡红,快要支不住腰身:“不……不是痛。”
沈苌楚疑惑:“那是什么?”
肇斯行不知如何形容,倒不如说是不敢形容。
师姐每撞一次,他舌根便狠狠牵连小腹,似大手用力一拽,两处又疼又烫。可难堪过后,从丹田处,残留暖意不断蔓延向上,似烟火盛放,在头顶处炸开,暖流涌向四肢百骸。
肇斯行眼前发白,身体不断向前倾倒。
沈苌楚见他又不言语,灵识又蓄力,再朝着隔阂处撞去。
“沈苌楚!”肇斯行粗喘,人直接蹲在了地上,呼吸愈发急促,甚至染上一丝哭腔,“求……求师姐,不要再……不要再撞了……”
他这只暖炉,终究还是被师姐捅炸了。
可这一次,淤塞似乎被撞开一道缺口,冷月色光芒从破口处透出,两道乱窜的灵气找到出口,一上一下,直冲倾泻口涌来。
肇斯行再如何咬牙,也难忍,几乎是惨叫,脱口而出。
沈苌楚被吓坏了,神识抽走灵气,迅速归体,赶忙蹲在人面前,见人颤抖着,将脸埋在膝盖上,心疼关切道:“很疼吗?”
她拨开他垂在脸侧的马尾,手指去探他侧颈脉搏,被滚烫的温度吓了一跳,赶忙抬起他下颌,想看他脸色:“阿行,阿行,快让我看看,是不是很痛?”
可肇斯行听话地抬头时,她又楞在原地。
灵蛇脸颊呈不正常的酡红,耷拉着眉眼,眼睫上挂着泪珠,不停震颤。蛇瞳随着肇斯行呼吸缩紧又张开,眼尾处,黑色蛇鳞逆着掀起,不住翕张。
仔细看,他微微张开的嘴角处,随战栗的呼吸,折射一点莹亮水渍。
“师……师姐。”他双眼湿润,委屈道,“都说过,要师姐停下来……”
顿时,沈苌楚涨红脸,松开手,不住地向后退,拉开两人间的距离。
这怎么看,都是,都是欢\愉过后的神情!
沈苌楚惊慌,也不管结果如何,抛下一句改日再见,风驰电掣般遁出清明镜。
没有一丝犹豫,御剑逃往藏剑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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